似乎是觉得刚才的打开方式不对,萧绥重新回头,见他们分开后,才低声道:“应该是我看错了。”他负手而立,掌中的药瓶几乎被碾碎。这举止发自本能,连萧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刺眼。他抬手屏退季大夫后,走到萧云砚身前,把药瓶递给了他。一句抱歉却难以启齿。就在刚才,从季大夫嘴里,萧绥已经知道答案,明秋身上无伤,只有金针封脑的痕迹,萧云砚同她无冤无仇,又何必尘封她的记忆?青年左思右想,只有一种可能,他玉面阎罗的身份暴露了。如此一来,站在少年的角度,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没有错。萧绥心情复杂。但承认自己错了是很难的事情,尤其对萧绥这样习惯了掌控全局,品性又端正严谨的人来说,推翻自己从前的认知要更难。他轻咳一声,有些别扭道:“是我之过,我向你……”“皇叔言重了。”萧云砚恰到好处地打断,不甚在意道:“皇叔也有皇叔的难处,我也有我的不是,过去就过去了。”他一副半点不记仇的样子。陈愿忍不住睨了少年一眼,虚伪。不过万幸,误会解开。房间里的三个人共享一个秘密,也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玉面阎罗”,因为在这乱世之中,需要有难得的光亮,在律法普及不到的地方行使正义原本的模样。过堂风从门外吹来,叔侄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陈愿适时提出离开,又在下楼梯的时候顺嘴提了句明秋以后该怎么办。萧绥仁厚,当即道:“她因我卷入是非,我会替她筹谋后路。”萧云砚轻晃腕间佛珠,随口问道:“怎么个后路?”“替她找个安生之所,寻觅一个良人,免受风雨,共度余生。”青年的嗓音沉稳,带着庇佑弱小的本能。萧云砚又道:“阿愿姑娘觉得呢?”陈愿这才回过头,她在前方拎着灯笼,这叔侄俩倒并肩而行,相谈正欢,其实他们的模样并不相似,却各有各的好看。用《凤命》一书中的原话说,青年似藏锋的蛟龙,眉眼带着凌厉的气势,又似清冽的刀剑,凉意中透着皎皎明光。少年人则不同,他似展翅的白鹤,看似无欲无求的皮囊下包藏祸心,又像天然的美玉,无需打磨也灼灼其华。一个矜贵端雅,一个清隽明净。陈愿愣了一瞬,下意识答道:“我不同意。”两道目光齐齐望过来。她提了提灯笼,道:“公子,以我的拙见,更希望能让明秋姑娘有一技之长,靠自己就可营生。”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她不觉得女子就得依附男子而活,如菟丝花一般。萧云砚听言:“我也一样。”萧绥没管这跟墙头草似的侄儿,认真思索后道:“我会另做打算,并问过明秋的意见。”陈愿点头,不再多言。春日的夜微微泛凉,身后的人却刻意放慢脚步,多聊了几句。陈愿专心掌着灯,偶尔能听见萧绥问萧云砚与医术有关的问题,少年顺水推舟,只说:都是巧合,偶然罢了,略知一二,多亏皇叔幼年赠给我的各种医书典籍。他打官腔的本事浑然天成,看似与你亲近,其实老疏远了。陈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公子啊公子,你可千万别被这小反派忽悠瘸了。虽然目前萧云砚没干一件坏事,但陈愿不敢保证以后。自从与弟弟陈祁年闹崩,又经历了知道皇兄陈祁御的秘密后,陈愿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再也不敢奢求永远了。她看似无所畏惧,最怕的却是故人离心,也因此很难去爱一个人,去给出真心,所以哪怕连喜欢都是藏在心底,自己知道就好了。而且她太明白,倘若不是两情相悦,你的喜欢只是别人的困扰。陈愿活得太有原则,也有一点点累,但她似乎习惯了,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凡事不去要求别人,从来都是要求自己。做不成的事,就自己再努力些。少女悄悄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她和小反派八字不合,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给她带来不少乐趣,也似乎在悄悄融入她原本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的生活里。他来得突然,甚至强势地挤入她已经习惯的孤独里,就如此刻。那少年几步跑上前,撇下他的皇叔后,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灯笼,说:“我来替你。”陈愿微怔,旋即绽开唇角。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陈愿想起今晨,天光微明的时候,萧云砚站在房门口,等她出门,交给她一枚玉佩。正是姜昭所遗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