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握着佛珠的手一僵,桃花眼里是浓郁的痛色:“可是师父,我做不到原谅,也做不到复仇,只能躲在你这里,你也要赶我走吗?”空隐递了杯茶过去,“当年白露关一役是你的心结,阿愿又是你的执念,所以你尽力两全,扛下所有因果,但你有没有想过,阿愿也有知情的权利?”“你真的打算瞒她一辈子吗?”陈祁御眼尾泛红,说不出话来。空隐又道:“你对陈国皇室彻底失望,不仅仅是当年父母的事,也有阿愿被苛待的原因吧。你替她觉得不公,心疼她沦为棋子牺牲,所以不想她有更多压力。”陈祁御无法辩驳。他将腕上佛珠放在茶壶边,才说出藏在心底的话:“我是对陈文帝动过杀心,可我已然没了父亲,就不想阿愿也做没有爹的小孩。”当年白露关一役,北陈与南萧势如水火,陈文帝御驾亲征,与统领沈家军的沈家义子共同抗敌。陈文帝年轻气盛,不听劝阻追击残兵,是沈家义子舍命相救,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可怜他已娶娇妻,那位北陈的世家小姐倒也贞烈,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是陈文帝现身阻拦,将满身缟素梨花带雨的臣妻揽在了怀中。她就是后来的宁贵妃。嫁给陈文帝时,宁贵妃腹中已有三月身孕,陈文帝对外宣称是早产,这个孩子就是二皇子陈祁御。他的确不是帝王的种。陈文帝却视他如己出,到底是因为愧对于沈家义子,还是早就对宁贵妃别有图谋,只有帝王自己清楚。事到如今,父母的爱恨纠葛其实有些遥远,对陈祁御而言,他无法接受的真相是宫中老太医死前的遗言,老太医受过沈家义子的恩惠,终究还是没把秘密带进棺材。他告诉陈祁御,在陈文帝将宁贵妃娶进宫后,曾暗中询问过悄无声息的落胎之法,是碍于宁贵妃身子骨单薄,怕一尸两命才作罢。老太医形容枯槁,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陈祁御却觉得寒气爬上脊梁,蚕食着他的冷静,那些父子情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诡异又荒诞。可毕竟是经商多年的人,陈祁御不可能偏信一家之言,他开始悄悄找证据,找跟当年旧事相关的人,然越接近真相,越滋生痛苦。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妃不肯让自己上战场,因为他亲生的父亲就死在那里。这样残忍的秘密压得陈祁御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身体里的情感和理智互相交锋,他做不到原谅陈文帝,也做不到替生父报仇,只能折磨着自己,在十八岁那年选择出家。因为他这一生都无法娶到心爱的姑娘了,他该庆幸自己和阿愿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又恍然惊觉他们之间横亘着上一辈的血海深仇。陈祁御看似风流倜傥,游戏红尘,实际上原则和底线都很高,他喜欢收藏孤品,却没有集齐各类型女子的爱好,更不会没给名分就行苟且之事,这样的他做不到舍弃一切,追随阿愿。所以他说,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有缘无分。陈祁御回过神来,漾起苦笑道:“师父,这并不是多光彩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她呢?让她分担我的痛苦吗?我可舍不得。”……暗室内,陈愿湿了眼眶。她轻靠着琉璃幕墙,低着头一言不发,泛红的眉眼间是最真实的难过。萧云砚瞧不得她哭,他将撑在幕墙上的手收回来,轻轻捂住了少女的耳朵,不想让她听见更多。陈愿没有反抗,皇兄…不,祁御大师果然从不说谎话,人就是知道的越多越不快乐,他扛下一切负重前行,才有了她的如此天真。少女的鼻尖有些泛红,她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告诉自己只可以难过一炷香的时间。她有什么资格哭呢?受苦受难的明明是陈祁御,他甚至为了考虑她的感受,放下了复仇的念头。他还替她觉得不公。陈愿的委屈好像就这样被抚平,至少在北陈还有一个人记得她,记得她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记得她因为扮男子用药时的痛苦,记得她受了重创再也无法孕育子嗣的牺牲。这就够了。陈愿压下身体本能的哽咽,等暗室外陈祁御的脚步声走远后,才盯着萧云砚的眼睛说:“不管你听到什么,都给我烂在心里。”她话落抬手,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明明凶巴巴,却因为红着眼睛而显得有些可爱。萧云砚弯唇:“好,我不说。”他取下腰间的小铃铛,在她眼前晃了晃,说:“给你摸一摸,你不许再难过了好不好?”陈愿皱眉:“不是给未来夫人的?”“我骗你的。”萧云砚把青铜铃铛塞进她掌心,在心里补充道:这句也是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