暾儿看着我抬了半晌,还是没有抬起手来,“额娘,别哭,暾儿错了!暾儿不该生病的,不让惹额娘伤心。”我摸了一把眼泪,笑,“额娘没哭,真的没哭”声音梗咽。“额娘,暾儿今生怕是无缘了,来生在做额娘的儿子可好,长命百岁,听话聪慧的儿子。”暾儿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期许。“好,来生,额娘应了。”我含泪点头。“额娘,我好冷,抱抱我好吗?”他看着我,眼巴巴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他的坚强。我坐进他的床,抱住他,盖好被子。用下巴顶着暾儿的头,笑着说:“这样可好?”“额娘,我怕是对不起悠玉了,给她找个好人家吧。”暾儿言语着。“好,额娘就当是亲身女儿一般嫁出去。”他这个时候还是顾着别人。“额娘,给我讲故事吧,额娘给晓儿讲的那种故事,暾儿也想听。”他的话,让我鼻子一酸,眼滑落进他的发髻里。“还是白蛇传,暾儿最喜欢的,可好?”暾儿点头,我开始缓缓的讲,讲那小青蛇的顽劣,讲观音大士点化白蛇,讲许仙半步多初遇白蛇……“人生不过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了五十。这五十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二十五。再想吃饭饮茶,沐浴更衣,做工生病,东奔西跑,又耗费了多少时日?真正留下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掐指一算,其实少得可怜。”暾儿缓缓重复着我故事里许仙对白蛇的话,“额娘,你说我的人生还没有七十,我是不是太少了呢?”我笑,“不会呀,暾儿的这些年没有荒废,充满了所有人的疼爱,怎么会少呢?”他歪头,“恩,也对,额娘继续讲故事吧。”我继续讲,每个细节,每个温馨的浪漫,每个孩子气的片段……一直到天亮,故事讲完。我抱着怀里已经冷了的暾儿道:“传说三百年后雷峰塔轰然倒塌。”真是个圆满的故事,最后的圆满。我把暾儿放好,找出我最喜欢他穿的衣服,给他换上。他安静如院子里的夏荷,微风过,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月吟和悠玉进来的时候,正看着我安静的守着暾儿,平和的笑。月吟一把抓住悠玉的手,不让她靠近。“让她过来吧”我抬头,看着那个孩子,一步一步如踏在云彩里。她哐的一下磕在了床边,跪在地下,用手轻轻触着暾儿的手,脸刹的就失去了血色。“孩子,放下吧,让他走,安心的轮回。”我的声音没由来的坚强。悠玉哭的听不见声音,只是一滴接着一滴的掉眼泪。门推开了,胤祥站在门口,就这样看着我,我微笑的看他。他走到我身边,我拦住他,不要他碰暾儿。他明白的,虽然月吟已经做了消毒,但是我不能让胤祥出任何的问题,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又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在失去了,不能了。胤祥抱住我,“我不能失去你,明白吗?”他眼睛里带着丝丝的恐惧,“我说过你要是不在了,上天下地我也要找你回来。”我靠在他怀里,“我记得,最后还是我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对,相依为命。”他轻轻吐出这句,我明白这句话里,他的沉重,那个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最喜欢的儿子,最懂事的儿子,我们的骄傲。腿疾袭来雍正六年戊申七月二十日辰时,暾儿离开了这个府里,他只有十九岁。他曾给我说他不舍,他的不舍化成天空的彩霞,让我本该阴霾的心微微看见光芒。我做主将暾儿在郊外烧化,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多余来来往往的官员,只有自家人和相熟的朋友。手中握住青花瓷罐里是暾儿的全部,大雨瓢泼而来。我和胤祥对视,笑而不语。人也许就是这样,走的时候留下来的不过一个瓷罐大,求什么争什么到头来都成空。我怎么都没想到,哭的最难受的竟然是若水,她从来一直到仪式的结束都在默默的哭泣,没有和任何人说任何话,只是看着泪砸在自己的脚背上。我不知道暾儿与她有些什么样的秘密,但是对于我这些都不重要了。暾儿已经离开了,我没有哭,没有泪,我的泪已经沉重到给不出来。马车开进胡同,天转晴,夏天这样的阵雨是平常的。我突然兴致起,要下车抱着暾儿走走,胤祥随着一起下来。马车就跟着身后。一阵清风拂过,清新的草香弥漫在空气里。胤祥拽着我,示意我抬头看天。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一抹彩虹挂在我们回来的方向。“王妃,您找我?”悠玉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书,本草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