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舔尖牙。
*
从解剖课离开之后,燕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他以为自己会对蛛形虫的记忆尤深,但实际上,他的脑海里一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一双眼睛。
尤其是头顶日光强烈得让人眩晕的时候,他便会想起曼努埃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发生了一场全日食。
仿佛古老的蒙昧时期,人类被土地捆绑着,抬头第一次仰望日食,在白茫茫的日照下,一张张模糊的脸仰头凝望被黑色吞噬的太阳。
比起惊恐,第一时间支配他们的,恐怕是超出大脑想象能力的茫然。
——曼努埃尔,那次对视。
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会看向自己?
……他是不是发现了?
燕屿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又开始在心底模拟自己的逃跑路线。
突然,他的叉子顿住了。
——餐盘里第二次莫名其妙出现了高红菌。
他环目四顾,其他人的菜都是正常的,没有多出来的红色菌类。
燕屿心跳如鼓,某种不祥的预感击中了他。那双眼睛又浮现在他眼前,这次他似乎在笑。
他好像瞬间从人声鼎沸的食堂抽离了,独自一人站在涌动的河流中,举目四望尽是白茫茫的雾气。
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配他的身体,竟然能让他自然地挑出高红菌,仿佛若无其事一般把叉子移向旁边的煎蛋。又让他如平时一般割开煎蛋,用叉子挑起来,然后机械地进行咀嚼。
燕屿又顿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煎蛋?舌头告诉他腥得要命,可是身体内却猛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渴望,胃部在大脑的渴求之下开始饥饿地痉挛。
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告诉他,吃掉它、吃掉它!
不对劲,不对劲,吐出来!这个煎蛋绝对不对劲!
但是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贪婪地滚动喉结,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想要继续进食。
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燕屿抵抗住想要获得营养的本能反应,卡住喉咙,硬逼着自己吐了出来,没有吃下去。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有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对方俯下身,低头在他颈侧与叉子之间轻嗅,不知道是在闻食物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燕屿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余光中,几缕黑色卷发垂下来,幽幽在空中晃。
是曼努埃尔。
燕屿听见他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近在咫尺。莫名让燕屿联想到捕兽夹,铁锈味的捕兽夹似乎正张着血盆大口对准他的脖子。
他控制不住地想打寒颤。
“明明很有营养呀。”对方的声音飘来,好似十分惋惜,又仿佛带着□□的笑意。
莫名的,随着他的凑近,燕屿在僵硬的同时,也觉得后颈发烫,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味道。醇厚的,红茶、枫叶、玫瑰、铁锈……
这缕味道让他联想到一切红色的东西。
……那是曼努埃尔的信息素。
这是他第一次闻到一只虫的味道。
燕屿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