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雕饰着云纹,由整块花岗岩嵌合白玉制成的墓碑,在数把铁器的同时重击下,不堪外力,‘轰’一声塌了下来。墓碑之上,那二人的名字,连同碑后‘恩爱永铭’的四字碑文,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有人探身进入墓穴,搬出了两只沉甸甸的骨灰盒。一旧一新,一只与墓碑上的纹饰肖似,刻的都是连绵的云朵。另一只则是雪花,用金箔一片片贴在上面。许卿命人将刻着雪花纹的盒子撬开,放到彦龄面前。彦龄脸色如铁,愤怒之情使他几乎连眉目都变得扭曲起来。盒子里只有一包黄色绒布装着的东西,系口处用毛笔写着林雪的名,下方有一行以阴阳历所计的日期。许卿把袋子从木盒中拽了出来。袋子里的东西形状不一,很不规则,很多,放在里面能把木盒给填满。但拿出来才发现,满满的一只布袋,其实不重,大部分的重量来源,应当是在外面那只紫檀盒上。许卿笑着解开袋子,捻起里面一片碎骨,在彦龄的怒视下,随手向山下一抛。“你他妈给我住手!”“——嘘。”许卿掸了下手,示意彦龄要安静。方才那个下到墓穴里的手下及时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一瓶白酒,一只瓷碗。许卿像玩似的,把袋子里捡得起来的骨头一块一块地挑出来,扔到脚边,扔到山下。然后他让人把剩下的碎末全部倒进碗里,启开酒瓶,用白酒兑进其中。“往事佐酒,彦少爷,这一杯,我请你。”彦龄甚至来不及叫喊,就被人捏住颚骨,将那碗混满了林雪骨灰的高度白酒,一口一口地,灌他喝了下去。上烈酒呛红了彦龄的眼睛,空了的瓷碗在他眼前摔得粉碎。他的脸上,身上,胃里,嘴里,到处都是林雪的骨灰。仿佛连空气里都充斥着那股骇人的气味。彦龄搏尽了力气挣脱开,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他把头埋得很低,几乎就要贴在地面上,两根手指沾着泥点和白灰,不管不顾地伸进口中,拼了命的抠挖。他的腹部像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快喘不上气了,他要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完完全全地吐出来……他不能让那些东西留在他肚子里,他不要永世都不得安宁。彦龄的样子难堪至极,丧家之犬也好过他现在这副德行。明明为了私欲能去践踏一切,却在这种时候,顾念起了伦常。岂不可笑。许卿漠然垂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分秒过后,他接过手下递向他的枪,沉默着抬起手臂,把枪口对准了彦龄的后脑。来做个了断吧。他对自己说。“——许卿,离开那里!”这声音太熟悉,哪怕是音色中那一点莫名的急切,已然超出他至今为止对这副嗓音的了解。枪口处轻微一记晃动,许卿扬起头,眼中一瞬顿滞。他迅速转身,枪仍握在手里,笔直指向彦龄的脑袋。他看到许多面生的脸孔,打着强光,腰间别着警棍,手举冲锋型枪械。这些人的中间,站着彦堂之。他还穿着白日里那一件深色大衣,衣扣扣得整齐,衬得起他一脸凝重面色。许卿有些许茫然,很缓地摇着头,无可言说地望着彦堂之。彦堂之推开警卫,走到最前面,在他身后是数道刺眼的光线。而许卿站在一片深重的暗影里,手上拿着枪,背后有无数把武器严阵以待,眨眼之间,他就能取彦堂之的命。可是彦堂之还是一步步朝许卿走了过去。义无反顾。“许卿,到我身边来。”他向许卿伸出手,像过去许多次那样。只是这次,他少了过去许多次那种一成不变的镇静,不再沉着地如一潭深水。他的手伸进半空,随劲风微微地晃了一下,眉紧锁,眼中浮起波澜。……黑暗中待得太久,骤然见光,许卿下意识地不去直视。他避开了彦堂之的目光。彦龄是用一种震惊且难以置信的眼神,迟缓地望向彦堂之的。他伏在地上,一眼一眼的看,可他在彦堂之眼里看到的,唯有一片无望。无望是他的,其余一切,都是给别人的。彦龄笑着哭了出来,他问彦堂之:值吗?为了他,漏夜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中,值吗?将彦氏拱手相让,值吗?许卿,值吗?然而彦堂之连一个回答也不会再给他了,语气寡淡的,就像个陌生人。他让彦龄,把人撤回来。恐怕这便是彦龄这一辈子,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的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