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玄冥的目光看向她,孟元默然着出了列向众位大臣做了个揖,道:“彼岸花天生就有分离二物之能,但下官当时修为太浅,故而帝座将我召进了玄阴宫让我修炼,为的就是解两生道。”
座中冥吏部的李大人顿时激愤地一拍大腿,小声道:“他娘的,输钱了。”
一旁的王大人笑容可掬地向他拱了拱手,道:“李兄,承让承让,我就说嘛,帝座怎么是那种垂涎美色之人。李兄就当请王某喝杯酒,哈哈!”
方才在一旁冷眼立着的六阎王此时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我们冥界真是要完了!如此一个君位,竟然要让一个法器来定,一个灵山的法器!”
他恶狠狠地看向玄冥,怒道:“你是灵山出来的,我们可不是。你想让冥界便成灵山的附庸,本王第一个不答应!”
他步态蹒跚地转了一周,掠过每一个朝臣的面庞,然后对着台下道:“我们冥界的百姓,可有一人真正答应的,不过都是被你、被玄阴宫、被灵山压制着、蒙骗着罢了!”
“押下!”道明高声道。
两个将士将六阎王的臂膀紧紧钳制住,这张堆叠起不少皱纹的、见过无数的鬼魂的苍白的面庞扭曲着,浮出诡异的笑容。
他死死地盯着玄冥,道:“你能押得了我,押不了人心。”
玄冥的神情并无波澜,他起了身走到六阎王身前,眉目平静淡然如水墨画上一川墨色平稳的山。他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眼前这位跟随他多年的臣子,这一刻中,孟元不知道他更多的是惋惜还是愤怒。
他从袖中拿出那枚鱼符,扣在掌中面向六阎王的时候,被押着的那人古怪的笑意顿时在嘴角变成了抽搐。
玄冥冷声道:“你坐上六殿阎王之位时,冥界已经安定。想必你是忘了当初冥界百姓身处水深火热、天下六界一片混沌之时,是何人到了这里化污秽为净土的。你不记得,却有人记得。”
“当年冥界之中可任要职者寥寥无几,地藏菩萨方才从灵山之中择人充任。若本座有意依附于灵山,又何必将灵山之人尽数撤去,将你们做这些十八部大臣、十殿阎王?”
“你十万年前起了奉地教的时候,本座没有处置你;你同空智勾结放出傲训的时候,本座也没有处置你。而今你身为六殿阎王却妖言惑众扰乱民心,本座不得不处置你。押下去,听候发落!”
他在九幽祭台上冷眼看着这位跟随他万年的人,从那九十九级台阶上被两名将士拖了下去,阎王的冕服沾染了九幽祭台上飞扬的尘土,再也不复从前洁净如新的样子。
直到那人的身影伴随着一长串嘶哑的、竭力的笑声隐去的时候,玄冥方才转身,回望向眼下个个正襟危坐面容紧绷的大臣。
“王鎏,此案由你和卞城两位诫听亲自审。”座中那位冥刑部主部大人站起身来,恭敬道:“臣遵旨。”
卞城两位诫听,指的就是她和魏清明。孟元疑惑地“诶”了一小声,她只审过鬼魂,还没审过人呢。
九幽祭台上那一日后她仍留在了卞城之中,为着留下来审这事儿。
魏清明同旁的大人一同去善后了,先剿灭了城中付将军领的叛军,再一网打尽了六阎王府中窝藏着的一众奉地教教徒,谁竟能想得那阎王府地下有一座比阎王府占地大十倍的地宫,里头就是那极神秘的奉地教藏匿之处。
魏清明在那儿忙着,便余下她一个诫听日日跑到刑部里头审案子。
这案子牵涉的人很广,照玄阴宫的意思是一个接一个的查下去,一个都不用放,如此一来要查的人竟上了千。刑部里头特地辟出来个屋子放此案的卷宗,又辟出来另一个屋子专门放六阎王他的卷宗。
旁的人的事儿孟元倒不必管,她如今要管的就是如何给这位六阎王定罪的事儿。她问那位刑部主部王鎏王大人这该如何审,王大人恭恭敬敬地回她道:“但凭孟大人心意。”
面对这位主部大人低眉顺眼万事全凭她的态度,孟元默默地觉得,好像自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而今竟搬到刑部来做主部了。
从前她是个审鬼魂的,想来审人也差不多,于是让人搬了堆起来有一屋子高的刑部律法文书来放着,日看夜看逐条比对,比对完之后按着六阎王他犯下的罪一条一条地定,最后统计出来竟有八十六条罪,可以将他杀上十几次。
孟元看着这个结论又默然了。
若放在初到卞城的时候,她还没有胆子大到真的能向玄阴宫递交这样的结论。而今自己却犹豫不定,若真将他杀了,恐怕给玄冥落得个太过冷酷无情连老臣都杀的罪名,若不杀,又放纵了这般的罪臣。
又在王主部那笑面狐狸的连声“但凭孟大人心意”“孟大人觉得如何老臣便觉得如何”之中,孟元默默地将那张书着六阎王罪状的纸收到了袖里,乘了车马便向那李府去。
玄冥在她做事做到如此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的地步的时候,安慰她的方式通常不是说一句“有我在,你不要干了”,而只是和颜悦色地给她斟一盏茶再给她推一盘糕点,然后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说一声“你做得很好,继续做”之言。
孟元觉得他手下那些大臣的狐狸行径大抵是同他学来的。她眼下既不想吃也不想喝,只趴在桌上,瞧着他抽去那张纸摊开细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