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走出理发店,抖了抖肩膀上零星的碎发,重新戴上了军帽。
他想了想,又走向了巷子里的一个小小窗口。
这窗口小的不得了,看起来就像延安八宝山窑洞那种窗口,而且还只有半米高,外面的人要跟里面答话,还得半蹲下身体。
就这样,这窗口前面还排了长长一条队伍,大冬天的人们或蹲或站,一边闲言碎语一边翘头往队伍前面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肖媛媛之前那个电影里,老北京公厕前面排队的样貌——
但其实,这是新中国刚开起来不久的,供销社。
供销社,粮食、布匹、一切紧要的生活物资,都是统购统销,国家按需分配的,国家给你发一张红彤彤的票子,上面写着‘粮票’两个大字,下面是份额。
面额分别为4两,就是四分之一斤,半斤、1斤、3斤、5斤,面额大的还有五十斤的。
拿着票,在供销社里面买粮食。
见到春生过来了,众人就不由自主笑了:“军人优先!”
窗口里面的女人也扯起嗓门:“都让让啊,给咱解放军同志让个路,让解放军同志先买,好不好?”
春生被推到前面反而不好意思了,坚决不肯插队:“不行不行,群众优先,我们有规定的,”
春生还是被推上前,这下更急了:“我也没啥买的,就是看看,就是看看!”
众人哈哈大笑,感觉这个年轻的解放军虽然一身正气,但是毕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娃娃,面嫩的很。
就见里面的大姐探出头:“哎,今天没面粉了,刚售罄了,都回吧,明天早点来,明天还有玉米面和豌豆面,按白面价格的一半卖啊,量大!”
呼啦一声,人都散了。
就见春生犹豫着上前:“都卖完了吗?”
女人就道:“同志,你要啥?”
春生想了想:“要种子,农具,有鸡蛋的话,给我拿……两个吧。”
春生提着一袋种子回了家。
村口的大喇叭上热情洋溢地喊着:“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在新解放区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占全国人口一多半的农村,党领导农民完成了土地制度的改革,鲁南区进行土改的120366个行政村里,已有90%以上的土地大体平分……”
土墙上刷着‘改天换地’四个大字,农委的人还在上面贴大字报。
春生刚推开自家小门,就见他爹趴在墙上,唯恐错听漏听地听着大广播还喃喃自语地念叨:“按人头分配,一个人2亩地,两个人,就是4亩,女娃娃人头也有,这真是稀了奇了,一个女伢子还有1亩地呢,不知道嫁人了这田怎么算,是娘家的,还是婆家的……”
春生爹觉得这世界真跟以前不一样了,共、产、党给女人分地哎!
掰着指头数数,上千年了哪儿还听说有这种事情?
“现在知道女伢子能分到地了,当初溺死的时候可都说那是赔钱货,我看你现在还敢不敢干这丧天良的事儿了,”
就听春生爹嘟囔道:“你敢干,gcd就敢管,你以为这还是你为非作歹的地方呢,也不抬头看看,现在的天,是gcd的天!”
回头一看春生,还下意识问道:“春生,听说gcd还有个叫妇什么联的组织,两口子吵架了也要管?这管得也太厉害了吧,关键是,这人家被窝里的事情,他们咋知道呢?”
观众不由自主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春生无奈地将种子放下,过去搀扶老爹:“妇联不是管两口子吵架,而是打架,狗剩把他媳妇往死里打,那就是虐待妇女,人民日报说了,伴随着土改的是思想上面的解放,咱不能把女人看成自己的财产,女人也是人,也能顶半边天的。”
春生爹喔喔了两声:“反正打女人不是好汉,你娘死得早,你爹我发誓一辈子从没动她一指头呢,你爹我穷了一辈子,没钱娶第二个媳妇,这下倒是落了下风了,分土地的时候,咱爷俩只能分4亩,要是多个人,那不就又能多两亩地了吗。”
春生爹还没没来得及唉声叹气,忽然警觉:“哎春生啊,你说他们给咱们发的地,会不会还要收回去啊?”
他不能白干啊。
一分钱不要他就拿了两亩地,欢天喜地之后,春生爹还是心有疑虑。
就像以前大户人家的富农也是这么骗佃户的,给他们一个期限,说好好干个二十年,这块地就分他们多少多少亩这种,奖励他们的勤劳——
这就是最饱含血泪的谎言。
春生爹也被这么骗过,不过没干几年,gcd就来了,推翻了富农,联合了中农,解救了贫农。
春生爹反正觉得好日子来了,他是贫农有了土地,儿子还当了兵,特别是后者,区党委有时候在农具和肥料上还给他一点照顾,就是他家有个当兵的好处。
“爹,你想啥呢,全国跟你一样分到地的人千千万万呢,怎么就没你这样胡思乱想,”就见春生自觉拿着鸡蛋进了厨房:“今天炒个鸡蛋,家里还有豆芽吗,也炒一个,你那酒也拿出来,去年你用玉米面换了高粱酒,舍不得喝还藏在炕头下,别以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