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071寡情薄幸
师泠并不是她最开始的名字。
最初,她叫麦穗,陈麦穗。
陈麦穗自出生起便能见识到家中的贫苦,对于依赖田地为生的人家来说,春种秋收,饱食麦穗,芳年至暮岁,年年能得如此,天从人愿矣。
可惜,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苦难。
仿佛不经历莫大的苦痛,就白来人间一遭。
陈麦穗家附近的河流决堤,庄稼被淹,房屋被毁。流离失所的人们将全部家当堆在破烂的独轮车里,跟乡亲们结伴逃难。
弟弟的年纪小,受不住长时间走路,所以总是坐在独轮车里啃手指。
那运转起来会发出吱吱呀呀尖锐声的车轮,反复又反复不知去向何方的车轮,成为陈麦穗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寒冷与饥饿冲淡她无家可归的浅浅恐惧。
家不再是遮风挡雨的屋檐,而是不断燃起又熄灭的火堆,真是呛人。
陈麦穗依偎在母亲身边,感受着母亲温热的体温。
在潮湿树枝勉强燃起的噼啪声中,母亲掏出一捧黄豆——是陈麦穗白天讨来的。她的眼睛不由自主追随着黄豆,边吞口水边蹭蹭满是黑灰的脸颊。
严重的营养不良使她瞧起来的年纪比实际年龄小得多。
时年十一岁的陈麦穗头大,身体纤细,从皮包骨的手腕就能瞧得出全身并没富余的肉。
谷物被火苗炙烤出隐约的香味,母亲扒拉出破碗,攥满掌的黄豆,塞给迫不及待的弟弟,而弟弟立即埋头大嚼。
随后,抹抹手心灰尘的母亲才小心翼翼将剩余的黄豆分成三份。
说实在的,那浅浅的份量甚至铺不平碗底。陈麦穗勉力嚼着那口感并不好、甚至嚼得她腮帮痛的黄豆,瞧见弟弟舔干净手心还要去扒拉碗的模样,心底滋生不满。
明明是她讨来的,她却吃不饱。
夜里,陈麦穗被灼烧的胃扰得睡不好。
她拥着层层破布翻身,火堆熄灭,只剩朦胧的火星,她定定注视几秒,才勉强适应黑暗,瞧出弟弟缩在母亲身边,声音细细弱弱。
“娘,我还是好饿。”
“唉……”
长叹后,母亲的胳膊摸向心口的口袋,掏出一块不知存多久,隐隐已经风干的馍。
弟弟啃的时候,那馍还在簌簌掉渣,母亲用手接着,将碎渣小心倒进自己的嘴里,随后心虚瞧瞧陈麦穗。
营养不良影响夜视能力。
所以母亲没能看到,表面没有动作的陈麦穗眼皮在乱动,愤怒就像心底被点燃煮开的水,溅得她无法合眼。
从此以后,陈麦穗“讨不来吃食”了。
她会机警观望四周后,缩在土堆边,期望那浅浅的山坳能挡挡寒风。随后,珍惜地拿出靠着哭泣乞讨来的杂粮饼或烤红薯烤土豆,囫囵往嘴里塞。
那时候她不懂什么蔗糖和淀粉糖,只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甜的食物,饱食带来的幸福无可比拟。
回到父母身边,面对眼含期待的父母,陈麦穗苦着脸摇头。
“唉……”母亲又是那样的叹息。
仅剩的粮食也见底,却讨不来续命的粮。看着陈麦穗狼吞虎咽的模样,母亲不由得念叨:“麦穗,少吃一口…少吃点……”
陈麦穗背过身去,直翻白眼。
吃饱才有力气乞讨呢,难不成像父母似的,饿得躺在破庙里没力气起身?
直到饿死前,母亲意识弥留之际,还在念叨那句:“麦穗,少吃点…少吃点…”
陈麦穗不屑,少吃,省下来的口粮要省给谁?
母亲的坟只是土包,连木碑都没有。
因为他们家人都不识字,这年头吃饱都是奢望,识字无用。后来的师泠在自家装潢豪华的客厅看古装电视剧,里面说,最惨的死法莫过于草席裹尸,匆匆下葬,涂着红唇的嘴角只有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