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郊外的黄泥路上,倾盆的大雨打在破洞生锈的格子伞,小小的女孩缩着身子藏在伞下。
她背着空荡荡的书包,手里还紧紧攥着学校退还的学费和买书钱。
没有人去管雨水顺着破洞流进袖口的女孩,而是就赔偿费的分配喋喋不休。
郗青月无助地站在大人们的身后,听着他们对有着血缘的互方骂出最恶劣的话。
眼泪冰冷,流过消瘦惨白的脸颊。
她叫郗青月,今年十五岁。
本以为就算家中贫苦,也有爸爸妈妈作为迷茫人生的坐标,不至于迷失。
可今年春天就传来最大的噩耗——父亲在工地因为自身原因被卷进机械中惨死,母亲第一个收到消息,惊恐无助之下,在赶去的路上由于没注意红灯,一个醉酒的男子撞死了她。
工地着重提出事故完全是由于父亲自己不注意休息,导致的精神不振忽视了危险,最终才酿成惨剧。
工地出于人道主义愿意给出一定补偿——三万!
母亲那边本身自己也有责任,更何况开车的人是个富二代,家里又有些官道上面的关系,郗青月这边的亲戚可不敢惹他们,反而掇臀捧屁讨了几个不知什么的好处就草草了之。
富二代也不是个丧良心的,给了郗青月五万五的补偿,当然,由郗青月的舅舅保管。
两具尸体很快火化,亲戚们就之前家里借的款来说事,企图让舅舅把补偿的钱吐出来。
舅舅是个老油条了,硬是死扛不动。
钱是给不了一点的,要拿来给郗青月以后生活做嫁妆的,那你要问为什么郗青月还要退学?
舅舅就要说了,反正郗青月成绩不咋滴,女孩子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
反正到了年纪都是要相夫教子给人当老婆的,不如现在就去打拼打拼在厂里找个老板勾搭。
倘若郗青月敢说一个不字,舅舅就要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知蠢笨,空有一副好皮囊不去用,难道等到人老花黄再去求爷爷告奶奶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郗青月不善言辞,低着头默默不做声,只是心里很堵很痛。
爸爸妈妈都说只有知识改变出路,舅舅却在推翻这些理论,郗青月很怕大腹便便的舅舅,再不敢去质疑。
她缩在角落里默默擦拭着眼泪,表哥递给她的纸巾都湿透了,也不知流了多少泪,只怕眼睛都要哭瞎。
她害怕舅舅,害怕那些眼冒绿光的所谓亲戚们,她想念爸爸妈妈,想念他们平时叫她“青青”,想念读书时妈妈一如既往的嘱咐,想念爸爸木讷着看她时的眼。
他们的指纹,眼尾,干瘪的起皮的嘴唇,没有一处是不想的。
郗青月捂着脸大哭,哭声掩盖在滂沱大雨中,隐隐绰绰宛若魂灵尖啸。
没人去管她,任她的衣摆裤腿越来越湿,体温越来越凉,在几乎昏厥前,舅舅过来掀开她的伞,朝她的后脖颈扯动两下。
他肥厚的手停顿在郗青月脖颈几秒,然后在郗青月湿漉漉而无措的眼神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捻着摩挲那种细腻皮肉质感。
“外甥女节哀哈。”舅舅看不出伤感,反而眼角雀跃地皱起几道沟壑,他递给郗青月一本很薄的作业本,撇过头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你爹还欠我们一群人一屁股债呢,都说父债子偿,虽然他死了债却是不能抵消的,我们这一大群亲戚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你可得赶快还我们啊,都是亲戚也不讹你个小丫头片子,每年多要一点利息也不过分是吧?”
“我……”郗青月被硬塞着那本作业本,翻开第一页,赫然就是舅舅家的近十万债款。
大概的原因也写在里头了,多年前妈妈生了病住了院,陆陆续续用了很多钱。
还有修缮房屋的钱,赔偿医药费的钱……环顾四周,多是债主而非亲戚。
郗青月欲言又止,舅舅又开始讲些贬低她种种不好,然后说以后郗青月不知从何做起可以来找他。
郗青月听不进,只是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手里薄薄一本撕剩下的作业本,却是她难以言喻的债薄。
泪水似乎在今日流干净了,她如木偶般看着舅舅挥推亲戚,在舅舅要更进一步前踉踉跄跄将自己锁进了房屋中。
一碰到床,她就昏了过去。
堂屋供着两坛骨灰,白烛燃尽,郗青月再醒来时那两坛骨灰就消失不见了,隐约回忆起舅舅说会去安置他们。
最亲的人得到了永恒的安宁,她的归途又在何方?
她从何而来,又该从何而去?
这个问题仿佛荆棘缠绕着她,刺痛每一寸血肉,让她夜不能寐痛苦不堪,刺伤的伤口泄露的不只是血,还有她的魂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