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遥合上册子,静了许久。
梁秉昭,这个名字她从小就听过。
当年父亲还在礼部任尚书时,梁秉昭不过是成文主事,谨慎沉稳,擅条陈而不善直言。父亲曾私下说过一句:
“此人无过,但也无志。”
“若有朝一日风头逆转,他大约第一个收笔,第三个转向,最后一个出声。”
夜已深,时岚回来时,见乔知遥正独坐桌前画了一张卷轨路线图。
“你不会真的想自己去问梁秉昭吧?”时岚神色一变,眉心轻蹙,像是被这念头吓了一跳。
时岚直起身,语气压低,眼神紧紧盯着乔知遥,哪怕话里还留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可眼底分明是抑不住的担忧。
乔知遥不语,只在图上圈了一笔。
时岚走近,看了一眼乔知遥在卷轨上写的三个词——
起调:冯子望
转归:无签
定录:梁秉昭
时岚顿了顿,轻轻哧笑一声:“你这张图画得是挺冷静。可阿遥,真要走进他那屋里……你真的能这么不动声色吗?”
她语气还带着笑,却明显慢了半拍,像是怕乔知遥一意孤行,又像是自己先心疼上了。
乔知遥提笔,在“定录”一栏下写下三字:
“问前章。”
“什么意思?”时岚挑眉。
乔知遥语气极轻:“梁秉昭在‘银三四’这页下方,落了一句批注:‘按前卷敕行’。”
她们已将《附四册》通卷查过,灯下逐页抄录编号与批语。这整卷《附四册》的内容,时岚和乔知遥都记得极清楚。
时岚瞳孔微微收缩,语气也随之放缓,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疑惑与警觉:“可从三四往前,直到卷首,整整二十七页,没有敕文,也没有任何一页提及兵银核数。就连旁注,也找不到能支撑他那句评语的依据。”
乔知遥点头,指尖轻按着那句批注下方的空白。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沉着:“评语本身并非关键,我要问的,是他依凭什么作出这样的评语。”
时岚怔了怔:“你是说……他引用的,不在这册里?”
乔知遥平静道:“很可能,是另有一页,从未入册,却落入他手。这句批语,反而像是在替那页不见的卷宗作注。”
时岚沉默片刻,终还是低声道:“你这一步,是把刀递到他面前。”
乔知遥没有答话,只是将那张流转图摊开又叠起,像是她心底早就预演过的轻重与节奏。
当晚子正,诰录值夜厅中,一名年轻小吏送来一页旧签册碎页。
那是乔知遥白日里留下查问的“礼赏转归副调之手录”副本,并不归属实录主案,却记录着各卷“副引”,“调拨”时的非正式指令流转。
边角压痕未褪,一行灰墨隐隐在页下浮出。
乔知遥用指腹轻轻扫过那一行,字迹极淡,似乎是被水渍漫过,又被纸压干,隐隐可辨:
“副引照章,成文所嘱。”
乔知遥眼中一动。
“成文所嘱”——不是礼部主案,也非中枢下令的公开文书,而是一种内部裁量的指令,不会出现在正式的公文之中。
意思是:这页“银三六”,不是协修自调,也不是冯子望擅动,而是有人开口,冯子望代为落笔。
乔知遥将那页碎纸收起,垂眸沉思良久,心中暗自决定:明日,便去拜见梁秉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