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小姐出嫁那天,红绸子从方府一路挂到了叶府,万花楼门口一段路,似乎是万花楼的老板凑个热闹,主动送上了琇金红绸,也就是红绸子上镶了金丝图案,涂上了金泥纹路,每隔数十米便有一人看守,防止有人偷偷划走珍贵的金丝。
偶尔有路人经过时,会望着红绸上的金丝和万花楼顶出神,什么时候楼顶会再降金花瓣呢?倘若那个洒下金花瓣的人成亲,会不会用金花瓣镶在满城的花骨朵上呢?胡乱神游了一会,便继续赶路了。
秦沅蹊受邀至叶府参礼,皇子亲至坊间,按照礼数来说,应当有主人相迎。叶老有意推长子叶孛去结识,只是上次狩猎时,叶孛同秦沅蹊结下矛盾,他本不想出来迎秦沅蹊,左右不过是个名声差的皇子,封了郡王又如何。叶大人听了叶孛的想法,气得腿都不痛了,唤下人拿来棍子,要亲自起身去抽叶孛。叶孛不想让老爹动怒,才出来相迎。
还有旁边站着的秦遇,一脸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似乎是故意不给他面子,站也站不直,一条腿弯着,一条腿叉着,身穿浅色右衽收腰长衫,样子像极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街头破落户,没点女人的端庄,这要是自己的老婆,早就治的服服帖帖了。不过不知道为何,看着秦遇,就感觉身上又酸又疼,偏偏他还发现秦遇老是盯着他看,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看向秦遇时,秦遇挑了挑眉,嘴角翘起,“嘁”了一声,身体上下晃了晃,是一副浑身长着贱骨头的泼皮模样,白瞎了一张姣好的面容,气得叶孛牙根痒,平常都是他充当地痞流氓的角色,想不到今日还能被一个地痞流氓一样的人挑衅了。
可是老爹和棍子还在后面的厅堂里候着,叶孛咬牙忍住了这股气,努力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将人请了进去。
入了府后,秦沅蹊被引到了头桌,头桌是为了招待这次婚宴的贵客,专门命人打造出来的。美玉雕刻成其桌沿,桌边有银丝和红宝石雕刻成了仙鹤模样。每个席位间是分开来的,留了一道窄缝,缝里装置着银针,遇上了讲究的贵客,每吃一餐前就要用银针测一遍饭菜。桌子中间放的安置的是曲水流觞,摆置着奇花异草,但是香味往往偏淡,以防影响了贵客的胃口。
每一道菜都有仆人亲自送上来,小份多餐,每一个席位边都有四个女仆待着,不是极珍贵的客人,是用不了这张桌子的。
因而,能够和皇子一席的,也不是等闲人物。
恰好,接着到来的是南宫桥琇,挽着南宫敬灵。
南宫桥琇还记着上次的事情,看见七皇子,就想朝南宫敬灵的身后躲,还到处张望着,不用想,她找的是秦遇。
一番寻找过后,南宫桥琇发现秦遇正百无聊赖地在鱼池边用石子逗鱼,她抬眼瞧了瞧南宫敬灵,似乎在寻求着他的意见,南宫敬灵点了点头,桥琇一下子就受到了鼓舞,握紧了一双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拖着嫣红的细碎裙摆,朝着鱼池的方向跑了过去。
南宫敬灵来到了主位的秦沅蹊面前,规矩的行礼,寒暄道:“想不到殿下竟然会来这里。”
秦沅蹊一见到这人,心情就烦闷,好在他迅速调整了过来,语气如常:“叶大人亲邀本王,盛情难却,便也来沾沾喜气。”
“这样啊……”南宫敬灵眼中微光闪过,体会到灵渊郡王对自己的态度不算刻薄之后,才将真实目的问出来:“一别多日,不知秦遇姑娘身体可还好。”
听到这话后,秦沅蹊摩挲着酒杯上花纹的手停住,南宫敬灵察觉到了对方指尖的停顿,琢磨了刚刚的话,猛然发觉自己的问题逾越了,躬身道歉:“臣并非有意冒犯秦姑娘,只是……”
秦沅蹊扬起手,打住了南宫敬灵,回道:“她既跟着本王,本王自然不会亏待她。只是你,”秦沅蹊语气加重,带了些斥责:“管好你和你身边的人,别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她。”
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南宫敬灵管好自己的东西,管好自己的妹妹,秦遇或许就不会受伤。只是秦沅蹊将故意将话说重了一些,这其间也是带了很多个人感情的。
恰好此时,身后脚步声渐近,不知道二位姑娘现在说了些什么,现在二人竟然并排走了回来,仿佛将前段时间的陷害之仇抛之脑外。
秦遇抬头看了眼南宫敬灵,硬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后自觉地尴尬将头偏了过去。对不熟的人,她不会搭理,面对熟人,她会用随意的一笑,当作打招呼。面对半生不熟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她现在甚至不清楚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称呼面前的这个男人。
如果沿袭小时候的称呼,应当叫一声“哥”,可是现在这么叫,显然不合适,该叫什么呢?叫什么合适呢?
她正思索间,视线中掠过一道模糊的嫣红身影,撩起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秦遇抬起头,发现南宫桥琇扑到了南宫敬灵身边,亲切地喊着“哥哥”。
桥琇刚刚寻秦遇,就是因为不放心上次的事情,她怕秦遇记仇,才想着主动去勾搭秦遇,探探口风。现在发现秦遇本就没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才真正放心下来。
南宫桥琇立在哥哥身边,拢着他的肩膀,兴冲冲地乱讲着话,南宫敬灵的视线也被抢了过去,温柔的目光落到了叽叽喳喳的女子身上,耐心的倾听模样让秦遇熟悉又陌生。
忘记多少年前了,完府依旧鼎盛的时候,南宫敬灵跟着一位道长借宿完府,初见时的他,整个人灰扑扑的。家里的仆人带着沐浴更衣之后,原本白白净净的样子就显露出来了。秦遇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跟着他,南宫敬灵上街要跟着,跟道长学习要跟着,熟了之后,夜里还偷偷抱着小枕头跑去南宫敬灵的房间,结果被送到娘亲房间,被打了几次之后,就再没跑过。
秦遇只记得小时候听大人说过,南宫敬灵和道长是从很北很北的地方来的,其余的,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按理说普通人家是不敢随便接纳没有来路的人的,或许是因为当时那位道长过于仙风道骨,脱俗的不似人间物,才引得王府接纳。
自从遇到了南宫敬灵之后,秦遇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南宫敬灵的离开。所以她常常揪着娘亲的衣领子问南宫敬灵何时走,她娘亲就反问不是最喜欢他了吗,为何要催促着他走,秦遇摇头回,不是催促,是想先知道,好做足准备,到时候不会太伤心。她的娘亲笑着点了点秦遇的眉头,跟她说只要她好好吃饭,他们就不走,小时候的秦遇很皮,什么都不停,偏偏讲这句话听进去了,吃饭时也听话,不乱闹了。
南宫敬灵果真没有主动离开,是完府先被灭了,以窝藏朝廷罪犯之名,窝藏朝堂罪犯,是与整个朝堂为敌,应当处以极刑,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该发配为奴的发配为奴,只是很奇怪,后续朝廷补上来的公示中,完府被处以火刑,烧了全府上下,举国震惊,这是何等残酷的刑罚,且是未闻的刑罚,似乎是为了赶紧遮掩某些东西,而慌不择路了。只是当时朝廷管控严密,不准人议论此事,再加上完府被灭的干净,上头也有人到坊间调控舆论,这件事情,被人为的压了下去,剩下的,唯有城西还未来得及处理的焦黑断壁。
秦遇一边不服,却又一边恐惧。她当时年幼,说不出来家里有没有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逃脱的罪人之子,她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这些年一直在查,但是进展甚微,关于完府的消息封锁的很死,所以秦遇才想到了从当时命令的发出者——皇帝入手,她主动去接近皇帝,倘若身份败露,无疑是送死,所以她只能先暗暗埋伏着,从宫中其他地方开始查。要想进宫,且有人依仗,就必须说服秦沅蹊,让他同意帮自己。但是这又是另一件难事。
一阵冷风吹来,秦遇猛然从深思中惊醒,她抬起头来,发觉天色渐暗,温度骤降。
桥琇依旧在讲个不停,南宫敬灵也不嫌无聊,依旧投入的倾听着,熟捻的模样宛如亲兄妹。
秦遇感觉心里酸酸的,这种距离感也点醒了她,她知道该叫南宫敬灵什么了,像旁人一样,规规矩矩的行礼,唤一声“南宫公子”最合适不过。
秦遇正心里发酸时,秦沅蹊喊住了秦遇,幽幽道:“一会开宴之后,要劳烦你留在桌旁了。”
“为何?”秦遇疑惑的挑了挑眉,环顾了秦沅蹊身后,小声质问道,“这么多仆人还不够伺候你吃顿饭?”
“不是,”秦沅蹊摇摇头,“我发现桌上还没上醋,留下你正合适。”
“……”秦遇哑然,别过头去置气,不想理他。秦沅蹊一边享受着报复的快感,一边忍受着心中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