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风吹过杜家村口的老槐树,枝桠斜垂着,像几根黑绳子悬在夜色里。
沈慕凝和玄冥并肩蹲在井口不远处的树墩后,野草窸窣作响,一只夜虫慢悠悠地从她脚边爬过,她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玄冥偏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你确定,在生鬼梦境中听到的摇篮曲,就是前夜我们听到的?”
沈慕凝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那曲调不知为何,我好像很早以前就听过。只是前日唱歌的那人,不知道今夜是否还会再来……”她说着,轻轻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望向远处的那口老井。
玄冥垂眸,淡淡道:“我们再等等,如果今夜不来,我们明日便去送生娘娘的山上,再去寻她。”
“所以,玄冥大人,你也觉得秦月还活着?”
玄冥微微颔首:“送生娘娘庙前供着的那个陶瓷娃娃,多半就是出自秦月的手笔。”
慕凝回忆着那个精致的陶瓷娃娃,和斑驳的「赵氏玉娘,卒于庚午年腊月。」字迹,那字迹一看就是刻上去了相当之久的时间,而娃娃却不染风尘,足以见得被人时常擦拭。
她撑着下巴,望向玄冥,不禁又问道:“你觉得秦月果真像村民说的那样,毒死了她的恶婆婆和周鳏夫吗?”
“如果她真做了此事,你打算怎么办?”玄冥反问道。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忽地,一声低低的歌谣,从不远处飘来。
“月儿弯弯照土墙,娃娃乖乖睡梦乡……”
沈慕凝陡地抬头。“她来了……”她下意识握住玄冥的衣角,“玄冥大人,你听见了吗?”
玄冥点了点头,视线缓缓朝井口那边移去。
那人穿着黑衣,长发披散着,尽管此刻月光落在井口反出微弱的光,却看不真切此人的相貌。
“玄冥大人,我先过去看看。”慕凝贴着玄冥的耳边,小声道。
“嗯。”
她屏息绕出树墩,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道身影,那人背对着她,身形纤细,衣摆极长,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
沈慕凝脚步一滞,心跳却“怦”地漏了一拍。那人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亮得出奇。她的这双眼睛似是不久前才看到过,还有她说话的声音,也令她感到熟悉。
慕凝的声音发紧,试探性的问道:“您是接生婆婆?”
那女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温柔道:“沈姑娘,这么晚的天,怎么还不睡?”
慕凝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双手藏进袖中,躬身行了一礼,道:“我初次离京,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倒是婆婆,这么晚了,为何也不安歇?”
接生婆闻言,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温和道:“年纪大了,睡得轻。” 她说着,又抬眼看向了不远处那棵树墩下的玄冥,意味不明道:“这夜里不太安生,两位倒不如一起回去,早些歇息才好。”
沈慕凝笑道:“婆婆眼力真好。他是怕我一个人害怕,这才陪我出来。倒是婆婆,我听村里人说您不仅会接生,还精通手相……可否能请婆婆随我入屋替我算上一回?我定会重金酬谢。”
接生婆沉默片刻,望着她:“沈姑娘想算什么?”
“子相。”沈慕凝慢慢将手从袖中伸出,掌心朝上,白得几乎在夜里泛着光,“算算我命中是否还有子缘。”
接生婆微一点头,道:“也好。今夜无眠,便陪姑娘走一趟。”
屋内只有一盏油灯点在角落里,火苗在灯罩里微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晃动。
沈慕凝搬来一张矮凳,又递上一杯温水:“夜凉,婆婆请坐。”
接生婆坐下,抬眸:“沈姑娘想看的话,就把手递上来。”
沈慕凝笑着将手递上去,看似无心,眼睛却悄悄落在接生婆的手上,那指节粗糙,指腹微裂,像是常年捏陶之人;而掌心处,还有一道浅浅的旧伤,像是被细瓷划破。
她心头轻跳,却仍面带微笑:“婆婆这手,倒是做巧活的。”
“年轻时学过几样。”接生婆淡淡回道,“后来年纪大了,就只做些接生的事。”
“我昨夜在送生娘娘庙前,见过一个瓷娃娃,眉眼极精致,像是极巧的手艺人捏出来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接生婆粗糙的手指上,语气不紧不慢:“婆婆,您可知道是谁做的?”
接生婆指尖在茶盏边缓缓摩挲,片刻后,她才开口道:“姑娘倒是细心,只是那瓷人是谁做的,村里人来来往往的,我哪能一一记得?”
闻言后,玄冥的手指却在膝上轻轻一敲,淡声道:“那只陶瓷娃娃……名叫赵玉娘。”
他看了接生婆一眼,语气平淡,却字字入骨:“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那孩子据说原是赵家村人,还有位叫秦月的娘亲,那娘亲若还活着,应该是同你一般的年纪。”
接生婆盯着玄冥,沉默片刻,指尖在茶盏边划了一圈,忽而认命似地轻笑出声:“你们倒是有心了,既然都查到这一步了,我再否认,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