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至,艳阳正好。庙中门扉半掩,隐隐传出人声,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沈慕凝站在送生娘娘庙前的石阶下,手中折着根桃枝,低声道:“玄冥大人,你说我们等下进去,要不要先告诉那对夫妇求子的代价?”
玄冥侧头望她一眼,声音如常道:“先进去看看再说。”
沈慕凝轻轻咬了咬唇,沉道:“你说若她们知道代价是折去自己一半的寿命……还会愿意吗?”
玄冥望着她的眼光,有瞬间的柔和,道:“有愿意这么做的人,至少我曾经见过。”
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自内而开。一缕清香随风而出。慕凝抬起头,就看见了接生婆。她换了身绣着朱红细纹的长裙,袖口干净,腰间拴着红绳,小巧的铃铛随步微响。
她依旧戴着面纱,脸看不真切,只那双眼睛清明如初。
“沈姑娘、玄冥郎君。”她开口,语调柔和道:“快请进罢,已等你们多时。”
殿内香烟袅袅,供桌前,正跪个妇人,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表情却悲伤地像是刚哭过,供桌上放着两炷香和一只描了朱漆的瓷碗,碗里静静躺着半截红绳和一枚灰白色的陶土铃铛。
接生婆在二人身后轻轻合上庙门后,既而走到跪着的妇人面前,开口道:“你可想好了?若真请了送生娘娘赐子,便需折去一半寿命,自此再无反悔之路。”
年轻的妇人说话时带着哭腔,却点头道:“我愿折寿二十年,换得一子平安来世。”
接生婆轻轻颔首,复又点了一炷香插入香炉,示意妇人合掌起誓,那年轻的妇人便照着低声念道:“送生娘娘,有缘有命,愿此香火为引,通我今愿。”
沈慕凝站在一旁,本想拽着玄冥的衣袖,却没意识到她握住的是他冰冷的手,“玄冥大人……她们,都是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叮”的一声脆响,从供桌上传来,紧接着香火缭绕间,赵玉娘的魂魄隐隐浮现,她不言不语,立在那求子的女子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发顶,似在赐福。
慕凝下意识伸手,想指给玄冥看,这才发现她的手不知何时紧扣着他的手,而他竟未曾挣脱半分。
“我方才不是有意的。”她的耳根一红,迅速地抽回手,却不料玄冥的手紧紧地反扣住她的手,她还未弄清楚玄冥为何会这样做,就被一双冰冷的小手从身后抱上来。
紧接着,是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姐姐,你又来了呀,这次也要陪我玩,好不好?”
下一瞬,她脚下一空,天旋地转间,竟被一股力道横腰揽起,玄冥不知何时出手,已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她的耳边风声如潮,四周景象迅速后退,香火、庙宇、人声,一切尽数崩塌溃散,如同被利刃挑碎的画卷。
“闭眼。”他道。
慕凝下意识地照做了,只觉天地间猛地失了重力,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脚尖轻轻一触,竟是落在了实地。
“睁眼。”他忽然道。
沈慕凝睁开眼,面前是一棵歪脖子枣树,树影斜倚,枝桠如鬼爪,叶缝间透出斑驳日光,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风吹过来,树下的赵玉娘向她招招手。
“漂亮姐姐,这次……你能陪我久一点吗?”玉娘穿着她那身旧旧的小袄,蹦蹦跳跳从树后走出来,眼角眉梢全是亮晶晶的笑意,“还有凶巴巴的哥哥,你也能陪我一起玩吗?”
“姐姐?”她喃喃重复了一句,难道说这次进入到赵玉娘的‘娘亲’的身份,而是‘姐姐’?
她愣了一瞬,忽地踮起脚尖,抬手捧起玄冥的脸,将他的目光强迫对准自己,玄冥澄澈地瞳孔中,倒映出一张清秀的面容,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灵气,她瞬间笑了,这是她自己的脸。
慕凝松开手,旋即一转身,朝着赵玉娘绕着那棵歪脖子枣树转起圈来。
玄冥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道:“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凶巴巴的哥哥,你也过来,你不过来唱,福气就不来。”
玄冥眉微挑,看了一眼沈慕凝,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看你带的头”,慕凝望着玄冥一眼,眼神里说的是“最后一次在梦境里,实现她的愿望吧。”
三人手牵着手,转得一圈圈,赵玉娘哼着那首断断续续的童谣:“娘亲娘,别走开,月亮出来等你来,走一圈,笑一笑,娘娘说我命里乖。”
“玉娘,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赵玉娘脚步一顿,片刻后,她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姐姐……你真的想知道吗?”
沈慕凝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想知道。”
“那姐姐,陪我玩完这一圈……我就告诉你。”
瞬息之间,天地仿佛静止了。
风停了,枣树不动,沈慕凝只觉眼前骤然一花,下一瞬,脚下世界碎成水面。她整个人仿佛悬在半空,被千万颗半透明的水滴所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