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教训得是。”缇娜收敛了一些,她挪了下位置,好让自己的鞋子不要踩到地毯上绣着的白花。
“作战计划出来了吗?”圣君问。
“出来了,罗拉的情报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特别是炼铁厂的控制中枢部分。”缇娜一边汇报,一边卷起了袖子。“针对情报的内容,这十天里我们做了详细的计划,现在看来,我们不用花费太大的力气就可以拿下第九要塞的钢铁资源。”
“那些情报,可信吗?”纸张往下移了一些,露出圣君精明的双眼。
“别人的手下我不敢保证……不过,罗拉的情报,绝对可信。”缇娜露出自信的笑容,“十年前英灵会的筛选流程比现在严苛十倍,她能从下城区脱颖而出已经足够优秀,又和旁人一样接受了信念植入技术,那孩子会一直忠于英灵会。”
“更何况……”缇娜终于卷起了麻烦的袖子,找到了一个舒服的状态:“在成为我的下属之前,她在丑恶和残忍的环境里长大,对弱肉强食的体会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她就像个机器,对于人类的弱势很难感同身受,更不会抱有感情,换句话说,她的指针绝对准确。”
面对侃侃而谈的下属,圣君只淡淡回应了两个字:“是吗。”她放下纸张,整张脸完全地露了出来。
缇娜站直了身体,右手搭在左肩上行了个礼。
在弯腰的那一瞬间,缇娜不自觉地感慨——圣君已经老了。她已经站在了中年的尾巴上,两鬓长出了白发,很少,但是混在盘得整齐的黑发里尤其显眼。岁月雕琢了她的脸颊,让她皮肤失去水分,颧骨更加显眼,下颌紧绷,整个脸部轮廓变得极为硬朗。
这些年,唯一不变的只有圣君那双猛兽似的眼,深褐色,永远庄严而阴沉,叫人害怕。
缇娜起身,望向圣君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判断失了误——不对,圣君从未显出疲态,她依旧拥有着所有人都无法撼动的实力,单单是那双小麦色的胳膊,就能完全地夹碎一个人的头骨。脸上的褶皱,忽然又成了她在权力场上周旋三十年的勋章,每在斗争中赢下一次,就镌刻一道。
在阶级森严、皇权复杂但可被推翻的第一要塞,想要巩固圣位,她必须拥有这些勋章,做出让人心服口服的实绩。
“圣君不信任罗拉吗?”缇娜收回视线,忐忑地询问。
第34章“做好准备,好戏即将开场了。”
“给我一个信任她的理由。”
圣君的手掌撑着桌沿,被她放平的纸张正在她的手指下方,那上面记载的,是一个月前,壳膜21-8-7区的失效检修报告。
缇娜直起腰,信誓旦旦地保证:“罗拉的情报里提到很多细节,并且相互交错。如果是假情报很容易出现前后矛盾的错漏,罗拉的情报里没有,无论哪一处细节都能完全对应。”缇娜顿了一下:“圣君,可是有什么忧虑吗?”
圣君没有给出答复,她慢悠悠地推开椅子,离开了办公桌,略微皱起的眉头暗示着她在权衡信任罗拉所带来的利弊。
缇娜提的内容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信任罗拉的情报会带来什么好处。
她考虑得更加深远,这份情报是一场及时雨,如果按照这份情报来备战,她们的战士很快就能出征。这是一份胜利的筹码,持反对意见的臣子定然失去了不出战的理由,她便不再需要再和其它势力周旋,那些短视怕死的大臣,从来不知道管理一个要塞需要付出多大的心血。
圣君的鞋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沉甸甸重如玄铁——反之,如果不信任罗拉,她们需要和第九要塞僵持更久,甚至迟迟不战。
能拖吗?显然不能。一个月前,早已黯淡的21区壳膜终于出现了失效故障,在壳膜失效的短短五分钟内,两只四阶骨蚀者恰巧出现在故障处,差一点便闯入要塞——尽管这是片无人区,21区的人群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她疏散,但这样严重的事故仍旧是头一次发生,以至于它像巨剑一样,悬在了圣君头上。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是更严重的战与不战的抉择。
圣君背过身,缓慢开口:“那就好。”
这个回答,显然让缇娜松了一口气,圣君信任了罗拉。
缇娜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随即又挺直腰背等待圣君下一步的指令。
圣君背对着缇娜,在打量墙壁上的油画。在她面前两丈高的拱形墙面上,是一幅名为巴别塔的古老画作,巨大的画幅衬着渺小的圣君仿佛也成为了画中建造高塔的人类。
和现存的高塔不同,这幅油画中的巴别塔并没有竣工,半截塔身立在天地间,像是一座废墟。
在多年前圣君接过权杖之时,工匠们曾在油画上覆盖了一层新鲜的颜料,涂上了如今真正存在的通天之塔的模样。只不过,这些新颜料和伊薇恩城古老的遗迹无法比拟,如今,颜料和墙纸一起褪色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旧痕。
圣君打量着这幅油画,略微侧过身子。
“那份情报里,除了伊德和阿斯塔,还有特别棘手的对手吗?”
“没有,现存的荆棘灯,四十八个,没有能力特别突出的对手。”
“苏绫呢?”
“您是说她们要塞的后勤?”缇娜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情报里没有过多描述,只说她负责第九要塞的后勤工作,从未召唤过嵌灵,且几乎没有战斗能力……对了,罗拉还说,她是个拎不清的善良之辈。”
“善良?”圣君听到一个陌生的词,皱紧了眉头,“在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自以为是的善良,只会造就更大的恶。”
她觉得错愕,反问缇娜:“你猜,在城池被攻略的时候,塞内那些手无寸铁的子民,会不会埋怨首领平时将她们保护得太好,而紧要关头又没能保护住她们?”
缇娜笑起来:“这样的例子也不罕见。”
第一要塞历史上也有过许许多多的案例,仁慈所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君王失权,各处暴动。
要知道,人类只要还有私欲和需求,就不可能在匮乏的土地上建立起乌托邦,那比神明显灵的概率还要微小。
如今的圣君见证了前者的陨落,在她眼中,只有绝对强权才能守住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