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样。”代晓月一心在案子上,也顾不上冷嘲热讽,“陈书吏能在衙门立足,本就是倚仗南宫家,他碰见夫人责难,为什么还敢反咬小姐偷人?”
尤风雨说:“他不是什么白鹤吗?”
柳今一道:“云中白鹤!”
“反正就那些虚词,说他品行高洁,”尤风雨手一挥,“他万一就是不想活了,要跟夫人论个明白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所以他事后又找人杀了老爷泄愤。”
代晓月说:“你这段话就很矛盾,他若是品行高洁,要跟夫人在公堂理论,就更不该找人杀老爷。”
尤风雨道:“我老爹说人无完人,大伙儿总有见不得人的一面。你们说夫人不怕打官司,那陈书吏一看自己打不赢,不更被逼上绝路?”
柳今一说:“你等等啊,他被逼上什么绝路?夫人要找他算账,结果十里八乡的人心都向着他,这还是你复述的,什么‘哪有女人不生孩子,死了也怪不得别人’。况且县太爷也怪了,居然草草就判了,还各打十大板,一点南宫家的面子也不卖。”
“我们县太爷就是这样,”尤风雨竖起拇指,“我老爹去年被含霜县的县令刁难,他可一点都不给那刘军门留脸。”
柳今一晃着油纸包:“刘滚子心眼比针尖还小,被驳了面子,后面没少给你们县太爷使绊子吧?”
尤风雨说:“没有的事,他也就在些小事上叽歪,平时遇见我们县太爷还是客客气气的。”
柳今一诧异道:“刘滚子转性了?对一个穷知县也这么客气。说起你们县太爷,这差都办了两天了,怎么还没见着他面?”
尤风雨道:“他忙着呢,护东卫要征粮,把各县的县太爷都叫到州府去训话,约摸雪下前能赶回来吧。”
她们扯到寄云县令,柳今一怕跑远了,又拉回来:“要说陈书吏雇凶杀人,这事也不成立。晚上县门落锁,匪盗又不会飞天遁地,冲入南宫家的只可能是县内自己人,所以我刚才会说,夫人这会儿更不该辞退护院——这事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吧。”
尤风雨跑前面,倒着走:“我就不明!”
“如果那伙歹人不是陈书吏雇的,那他们冲入南宫家,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一家人,却只抢了东西,单杀老爷,这是第一怪。”代晓月走得不快,这是她想事的习惯,“我们问当夜详细,罗姐儿说有三伙人,其中有一队是飞檐走壁进去的,我原以为这队人应该是藏在陈书吏家的那两个人的同伙儿,他们有身手,说得过去,可是陶婶却说砍杀老爷的凶器是把菜刀,这是第二怪。”
尤风雨说:“狻猊军打仗也有人用菜刀,所以用菜刀做凶器不能算怪。”
“那不一样。”柳今一手指勾着油纸包,晃在路上,语气如常,“狻猊军有人用菜刀,那是因为——”
归心说,因为我用惯了。
“因为用惯了。”柳今一神色淡淡,眉眼藏在夜色里,很模糊,“施姐用陌刀很威风吧,谁不想像她一样威风,可是要做陌刀将太难了,没个三年五年的难以成型。廖帅是想让大家都用上正儿八经的战刀,但是这世上就没有为女人而造的战刀,别说战刀了,就是甲啊护心镜啊,统统都没有,这些东西缴回来,想要上身,就必须改。甲好改,刀很难的,我们又没有铁矿,所以除了砍柴割草用的刀,最趁手的就是菜刀。”
我五岁去做童养媳。归心说,从能够得着案板开始,就用菜刀,菜刀是我姐妹,我闭着眼都知道它该怎么使。以前那家人成天拧我耳朵,骂我做饭难吃,他爷爷的,我真以为自己是个天字号大废物!后来上战场,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的才能不在厨房。归心挂着柳今一的肩膀,把话说完。柳今一,我们出了笼,就是被放入天地间的猛兽,谁也别想把我们再关回去!
“是以——”柳今一拖长音,抬手随意挥了挥,像是在驱赶月光,“狻猊军有人用菜刀很合理,但是那歹人用就很奇怪了啊。”
一言蔽之,如果是县内百姓冒充的歹人,可能用菜刀,但不会飞檐走壁;如果是县外雇来的歹人,可能会飞檐走壁,但不会用菜刀。
尤风雨揪着路边的野草,真要迷糊了:“那这一伙歹人到底是谁。”
“未必是‘一伙’,”代晓月停下,“也可能只有一个。”
尤风雨毛骨悚然:“那婆子丫鬟碰到的是鬼吗?”
“到目前为止,和陈书吏真有深仇大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南宫夫人,结果死的是南宫老爷。老爷为什么死?案由说是报复,但即便是报复,陈书吏也应该报复夫人才对。”柳今一也停下,“如果真有一伙人纵火烧宅,追砍老爷,行事如此残忍凶恶,却又不伤及院内无辜,并且在夫人和罗姐儿昏倒后悄然离去,那可真是有鬼了。”
代晓月扶刀:“照陶婶所说,老爷身上只有菜刀砍痕,虽然不能确定就是同一把砍的,但若是有一伙人进来追砍他,都用一模一样的菜刀,那也未免太奇怪了。”
柳今一说:“如果只有一个人,那就不奇怪了。”
代晓月道:“谁会如此恨老爷呢?”
柳今一接着说:“她不仅恨老爷,还能让院里的婆子丫鬟都说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