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一旦问罪下来,杨家没有一个人扛得住。
忠瑞侯杨戎生不能,他那死去的姑母也不能。事情一旦涉及了那把椅子,就绝不可能被轻拿轻放。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他是长子……
侯府的继承人,可以顽劣,可以飞扬跋扈,可以恣意造作,唯独不可以哭。
哭就是软弱无能,就是担不起大任,就是扛不起杨家上下两百口人。
他可以抢弟妹的东西,可是不能像他们那样抱着老祖宗的膝盖哭,更不可能被父亲抱起来耐心地哄。
因为他是长子,是忠瑞侯府未来的脸面。
风雨来了他不能避,就是下刀子也只能咬着牙上前。
纵使父亲再看重他,也不能替他扛下这罪,因着他们都不得不为杨家考虑;
——杨家只有一个侯位,却有许多备选的继承人。
死了他一个,后面自然会有人补上。
他都明白的。
他已准备好接受一切了,只要把这场风雨止在杨家外面,旁的都是随手可抛的东西,哪怕是他的性命。
偏偏此时有人挡在他面前。
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却愿意为他撑一把伞。
这人从文州来,久别京城,却竟是唯一能扛住这件事的人。
皇帝的老师,昔日的少傅,重重地往这一跪,撑起笑脸讲几句话,暴风骤雨竟都顷刻化去了。
是为了帮他么?
还是像沈厌卿自己所说,为的是“无辜之人”?
杨驻景缓缓地吸一口气,止住哭声,准备起身谢御前失仪的罪。
他旁边沈厌卿却迟疑一下,伸出手顺了顺他的脊背:
“不必强撑,你和陛下都还只是孩子的年纪啊。”
说罢像是要求得认同似的,仰头看向站着的姜孚,顺手把又痛哭起来的杨小侯爷揽进怀里拍拍。
从慈英太子像出现起就弥漫在御书房的紧张气氛终于散去,而今的情境更像是一位老师带着两个学生,耐心调解他们的冲突。
其中一位学生阴沉着脸不语半晌,终于忍受不了,拎着后领把另一人从老师怀中撕了出来。
“家去吧你。”
“老师要帮你,我也不能把你怎样,回头再查就是了。文州鹿慈英之事所涉众多,你与你父亲都要小心保密。”
杨驻景正哭的忘情,就像个动物幼崽一样被拎了起来,满脸涕泪没反应过来,又要往表哥怀里扎。
大约是今日想当孩子当个过瘾,把方才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全抛到九天之外去了。
姜孚面无表情,动作带着些嫌弃,恨不能把人越过门框扔出去;
见他还不走,叫了两个内侍把人架下去哭了,那副画像还留在桌上。
此时御书房内终于只剩下师生二人。
仔细算来,这还是崇礼二年之后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