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和其他围观者都痛哭流涕地被拖下去了,裴不沉低头看着眼前的师妹,她似乎有些困惑,圆圆的狐狸眼望向他,有一丝迷茫从微微上翘的眼角滑过。
有一瞬间他都以为她是认出自己了,但她只是弱弱地“啊”了一声,迟疑地朝他绽出一个笑容。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松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时心里有种隐秘的兴奋,师妹笑得很灿烂,将自己软绵绵的手掌搭上来。
他后知后觉地担心自己的掌心是不是都是湿滑冰冷的汗水。
然而还没等他好好回味那销魂入骨的触感,师妹就收回了手,他顿时像被人狠狠一脚从美梦里踹出来一样,从彩光环绕的云端重重跌下。
师妹脆生生地向他道了谢,就没心没肺地转身跑掉了。
他怅然若失,心里又涌起哀怨不平之气:他注视了她那样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同她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她的视线却仅仅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
后来他私下里遮掩身份,警告过那些对师妹不敬的愚蠢弟子,可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总是有人不长心眼想要找死。而师妹好像只记吃不记打,霸凌总是旧事重演,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她开始会开口说话和笑了。
自从她学会笑之后,就时常一个人深夜躲在无人的湖边对水自照。
裴不沉站在白樱树的阴影里,见证她的笑容从迟滞凝缓,到越来越娴熟纯善,最后收放自如,和普通人一模一样了。
之后他又撞见过她好几次,其中一次是打扫净房的时候,她被其他外门弟子反锁在了隔间里,他以为师妹会哭会求救,可是她好像以为对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是断断续续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一边用绵软清甜的嗓音大声数数。
“一、二、三,你好,你好,有人在吗?”
他站在门前,手掌贴上门板,想象少女的温暖柔软的身体隔着冰冷坚硬的木头落入自己的掌心。
他施法打开门锁,师妹犹如一枚小小的炮弹一样猛地弹射出来,低着脑袋直愣愣地冲了出去,只是含糊道了一声谢。这一次他又没能让她认出自己。
事后他另外寻了个由头,将始作俑者统统罚跪三日,逐出师门。
师妹总是让他操心,令他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他去找外门峰的峰主,开设外门弟子的学堂,教授经义倒在其次,最重要的可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大半时间都不会让她和其他外门弟子独处。
有人在她的课桌抽屉里塞满了尘灰碎纸和垃圾,师妹抿了抿嘴,默默地把自己被撕成纸团的破烂课本扔掉,回来拖开椅子,椅面上被人贴了作弄的符箓,散发着黏糊恶臭的气味。
她站在原地,露出一点手足无措,直愣愣地也不知道怎么办,课钟响起,该开讲了,新来的夫子一贯严厉刻板,一眼便瞧见了鹤立鸡群的师妹,以为她要扰乱纪律,厉声质问她想干什么。
师妹没什么表情,嘴唇瓮动:“我不想坐这个椅子。”
夫子以为她是在顶嘴,气得瞪眼:“你不想坐就出去站着!”不由分说就将她赶了出去。
出门后,夫子还不解气地骂骂咧咧:“真是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就凭你们这些灵根未开的外门弟子,本来是根本不配来听这些东西,听了也听不懂。若不是你们大师兄关爱后辈,你以为你们还能坐在这里?早该被发出去扫地了!”
无相鸦将消息传来的时候裴不沉正在山下捉妖,他一瞬分神,脸上就被狼妖的利爪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却察觉不到痛,逐日剑红焰爆出,小山高的狼妖眨眼就被烧成灰屑。
他御剑就走,身后的弟子惊得目瞪口呆,交头接耳:“大师兄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该死的夫子和扔垃圾、贴符箓的弟子被他扔进了雷斧石林关禁闭,至于禁闭的时间他没有设置,估计关上一年半载,人没了力气躲不过落下的石斧,就会被剁成肉泥吧,他也不是很关心。
他看见被罚站的师妹蹲在大树底下,小小的背影蜷缩成一团,肩膀一颤一颤的。
他刚刚想要走过去,脸颊上的血打湿了自己的手背,裴不沉迟疑片刻,施法给自己戴上一张面具。
“你……”话说到一半卡壳了,因为他发觉师妹并不是在哭,而是低着脑袋在捡石头,手边已经搭好了几个歪歪斜斜的石头房子。
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她扭过脸,惊讶地“啊”了一声,指着他叫出声:“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