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退路,所以只能相信神佛。谢连州没有说什么,只替她将擦不到的地方抹干净了,便从神台上一跃而下,又半躺回干草堆上。妇人已经很感激了,犹豫着问他:“公子,你是否介意我在庙中祭拜?”谢连州睁开眼,摇了摇头。妇人这才打开随身的包袱,从里边拿出方方正正的牌位来。她在神像前跪下,将儿子的牌位敬在跟前,闭上双眼,默默在心中为他的来生祈福。凌昀是个很乖的孩子,乖到临死之前都不哭不闹,甚至连声痛都不喊。他只是支楞着大大的脑袋,细细的脖子,瞪圆了眼睛,对她道:“娘,爹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会好的。”他用最后一句话安慰了自己的母亲,而后便闭上眼,静静地断气。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呀。他分明是世上最好的儿子。昀儿刚病的时候,家中还有些薄财,可他病得太久,钱不经花,很快便入不敷出。家中虽有几亩薄田,可余林晚不敢只顾当下,便只能给在外行商的丈夫写上一封又一封的信,希望他能托人带些钱财回来,为孩子治病。这一等,便将凌昀的病拖成了重病。余林晚走投无路,只能将家中最后的田地卖掉,为凌昀治病。最后的那一个月里,凌家的药材就没断过,而那卖地的银子剩了四钱还没用完,凌昀便病死了。余林晚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恨不愿借钱的族亲和邻里,还是该恨当时没能果断卖了田地的自己,亦或者去恨那个出去行商后渐渐不往家中寄信,如今生死不明的丈夫。好像谁都可恨,又好像谁都不能恨。事到如今,她只剩下一个念想,便是找到自己的丈夫。若他还活着,便问问他这些年都到何处去了,为什么不归家,为什么不托人给她寄信,让她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还要告诉他,昀儿的死讯。若他已经死了,便找到他的坟,挖一捧土,带回家乡去。再请人为他做一个牌位,和昀儿放在一起,让昀儿知道,以后在下边,便有父亲保护他了。这样一想,余林晚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丈夫还活着,还是希望他已经死了。她抬头看了眼神像,只知道,她这一路走过的山水,遇见的神佛,都会替昀儿一一拜过,希望他来世能生在富贵人家,一生平安无忧。余林晚一板一眼地磕了头,磕到后头,额上红成一片,可谓诚意十足。谢连州静静看着,到底没有阻拦,他看着牌位上的字,揣测这或许是一位母亲最后的慰藉,只有□□上的些微疼痛,能让她心里的酸楚稍稍停歇片刻,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待余林晚收好牌位,谢连州说了一声:“你睡里边,我睡外边守着门。”余林晚看着青年的面容,不知怎地,想到了昀儿。她的昀儿,永远没有机会长成这样面冷心热的少年郎了。余林晚咽下心中苦楚,对谢连州笑了笑,道:“多谢公子。”谢连州轻轻应了一声,背过身去,双手垫在脑后充作枕头,躺在了干草堆上,对余林晚道:“我近日无事,刚好送你一程,你要去哪?”她一介妇人,又不修习武艺,手无缚鸡之力,单独上路实在太过危险,像今日这样的事,能发生一起,便有可能发生第二起。谢连州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就不能置若罔闻。余林晚原本正躺在神像后的干草堆上发愁前路,突然听到这番话,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她对谢连州道:“临安。我想去临安。”恩情太重,反而让她说不出一个谢字。余林晚摸着包袱中凌昀的牌位,眼中含泪,面上带笑,笑里又裹着微微的凄楚。谢连州道:“好,那我们明日起便往临安去。”临安是江南富庶之地,本是谢连州想去的地方之一,可时至今日,在他回想起那么多东西之后,长命锁早就不是他唯一的线索。他甚至觉得,真想找回过去,或许见一见到处寻他的太平山庄之人会快很多。不过没关系,他不着急,可以先将人送到临安再行决定。谢连州闭上了眼睛。——在接连遇见几个拦路劫匪之后,谢连州的荷包一点点充盈起来。他甚至拥有了一辆马车。眼见谢连州在外边做车夫,自己却坐在车厢里享福,余林晚心中多有不安。她试着驾了一回马车,差点带着后头坐的谢连州一起冲到河里去。最后还是谢连州坐在车前,戴着斗笠,一路赶着车。偶尔还会像现在这样。马车在平路上莫名颠簸了一下,余林晚便知道,是那位伏姑娘来了。她将装了牌匾的包袱抱得更紧些,以防颠簸之中撞坏了昀儿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