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伏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安萨方才慢慢道:“谢连州。”谢连州。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感到心间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安萨的头有些疼。他闭上眼,在朦胧的回忆中,隐约看见一个女人。她正在写字,写完后笑着看向他,道:“你的名字便是这样写,快来看看。”他朝纸上看去,那是瘦削内敛的三个字。谢连州。而那个女人,像是母亲,又不像母亲。也许伏钰没有认错人,他真的是谢连州。——天光照在眼皮上时,伏钰从梦中醒来,她还来不及惊喜自己尚有命在,便感到手脚被麻绳牢牢束缚,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却还要安慰自己,好歹她还活着,不是吗?伏钰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座破庙,自己身下铺着一些干草,虽说还是硬邦邦得很,但好歹没让她直接躺在地上。她看见在庙外生火烤鱼的青年,不知是该惊动他,还是不该惊动他。好在下一刻她便不用纠结,青年转头,看见了醒来的她。谢连州昨夜又做了梦,梦里仍是一处白雪皑皑的山。可很奇怪,他十分肯定那不是萨宁山,而是另外一座虽也常年飘雪,却不像萨宁山那样积雪甚多的山。他梦见自己在烤鱼,于是醒来如法炮制,只是少了几味梦中方有的佐料,尝起来不是那么对味。谢连州拿着烤鱼朝伏钰走去。伏钰知道,自己该警惕起来,可目光和心神都忍不住转移到谢连州手中的烤鱼上,直到谢连州出声,她的注意力才勉强从烤鱼转移到他的话语上。谢连州问她:“是谁要杀我?”伏钰道:“你真是谢连州?”谢连州笑而不语,伏钰便当他默认。谢连州想过,就算他否认自己的身份,只要他在江湖中行走一日,便一日会有像伏钰一样能够认出他的仇家。既如此,倒不如将伏钰留在身边,看看能否想起更多往事,还能顺带试探自己往日经历。在那之前,他不会轻易向人暴露自己失忆的事,以免被人设计利用。伏钰道:“我只是一个杀手,阁里给我什么任务,我便执行什么任务。我不知道是谁要你的命,你与其问我,倒不如自己想想,到底得罪了谁。”谢连州若能想起来,又何必问她。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盘腿坐下,发了会儿呆。躺在地上的伏钰见他不动也不说话,过了好半晌,试探道:“这鱼你若是不想吃,便给我吃吧。”谢连州微微惊讶。伏钰再接再厉:“反正闻着也不是很好吃。”这是真心话。谢连州乐了:“杀手都像你这般吗?”伏钰认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吧。”那些和她一起训练的孩子,能活着离开的,都做了侍月阁里真正的杀手,再没有回去过,而下不了狠心的,都被人杀死,永远葬在了那里。她原本是后者,可在生死一线间,她反杀了对方。那本是她最好的朋友,可他对她下了死手,她则取了他的性命。那个地方像一个斗兽场,她斗到最后,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离开,结果只是到了另一个地方继续做杀人的刀罢了。谁能想到呢,她最开始只是想吃一碗饱饭而已。谢连州看着她对食物的眼神,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下很多苦功去练武,不是想变成什么绝世高手,归根结底,只是想要吃饱肚子而已。谢连州解开了伏钰身上的绳子,将烤鱼递给她,对她道:“我可以不杀你。”伏钰怔了怔,接过烤鱼,等着谢连州的下半句话。谢连州道:“也给你机会再来杀我。”真是奇怪。伏钰问他:“为什么?”谢连州道:“你就当我无聊吧。”伏钰抿了抿唇,看了眼手中的食物,道:“你要知道,很多人都是死于大意的。”她离开了这座破败的庙。敌与友谢连州又做了梦,?梦里一片白茫茫。天上下的是雪,树上积的是雪,脚下踩的还是雪。他的眼睛都快瞎了,?就算如此,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萨宁山。只不过这次和以前不同,?他不再只看到皑皑白雪,还看到了几个鲜活的人。身形高大的男人编着发辫,?穿着皮毛,穿着打扮同萨宁山下的人有些相似,但细看又能发现许多不同。他怀中用大衣裹着一个面色青紫的瘦弱女孩,她闭着眼睛,睫毛在风中微颤,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男人声音中带着悔恨和自厌:“我不该带她上来的,?就算她再怎么闹,?我再怎么不放心,?也该将她留在山脚下,不该让她来吃这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