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长史和垂珠都听不太下去,前者端起茶堵嘴,后者小心观望左右之后,小声道:“当年咱们是收了回鹘上千的良马,还要了两个回鹘善战的将领还帮着训练兵卒……”
姬难这场买卖,大周是一点亏也没吃,现在还要吃第二遍呀。
冼暄露了个不赞同的表情:“家令此言差矣,这不是买卖,这是情谊、是大周与回鹘之间的母姪亲缘,不能用良心衡量的。”
是了,大周还占了名义上的便宜,老回鹘王娶大公子,德清娶姬难公子,都是皇帝姪婿。垂珠脸皮虽厚实,面色多少有些一言难尽,怪不得年纪差不多,她的官位却差了冼暄好大一截,原来是她修行不到家。
而被送来送去、卖来卖去的王男阿史那舍尔没有冲着秦王面露难色的底气,只能微微瞪大漂亮的双眼,碧绿的眸氤氲水光,好不可怜:“大王……”
“嗯?”姬无拂不置可否,鼻尖出气应一声,半个字都吝啬给予。
亲疏有别,长史与冼暄能坐的位置,阿史那舍尔是没资格坐的,宫人在一丈开外单独搬了绳床,供他坐倚。此刻,阿史那舍尔软下身段,手提衣摆,双膝贴地跪行,微卷的黑发披在身前身后,宽松的外袍散在身后好似鱼尾。
一步一挪,姿态不算十分好看,但添上居高临下的观赏之心,八分好看也添作十二分的摇曳。
姬无拂神情一凝,倒真没再让人拦着他凑近,任由阿史那舍尔将脸侧压在自己膝头。姬无拂抚摸他柔顺的长发,就像在摸狸奴:“我见犹怜呐,比我的狸奴还要惹人生怜。”
当年姬无拂买下玄猫,看重的就是玄猫活泼扑鸟的精气神,阿史那舍尔瞧着却比狸奴更骄气。应该是她的玄猫是雌猫的缘故吧,雄类总是要多在体态外貌上下功夫。
只是玄猫也老了啊,想到这姬无拂脸上那点笑意又褪色了,捏住阿史那舍尔的下巴,强令他昂起头。姬无拂着重端详了阿史那舍尔的一双绿眸,说道:“我还记得在关中平叛之时你落入深井,我站在井边下望,却不见你绝望,只看到血腥。那时候我就在想,看着确实要比闵玄璧更有趣,是个惜命的人啊,也比他聪明。”
“咳……”阿史那舍尔极力克制呼吸,双眸半掩:“大王看见了?”
“我是觉得人还是活着比较好的,即便是男人,毕竟是人母所生,没犯错前也不好一棒子打死。”姬无拂并不在乎阿史那舍尔的回答,自顾自说:“我喜欢坦诚的人,把你这些手段收一收,正经递拜帖上门来求助,我也会救你的。但你有意算计,在大街上闹出风闻来让我看见,就惹我厌烦了。”
姬无拂是除开吴王的皇子中脾性最好的不假,但不代表她对谁都能容忍。
阿史那舍尔没能说话,修长的脖颈起直到两颊具是一片殷红。
秦王长史重重咳嗽两声:“咳咳!”
姬无拂回神:“长史身体不适吗?下次身体不舒坦就别上衙了,家中休息一两日不碍事的。”
秦王长史再咳,眼神乱飞,你再不放手该掐死他了!
姬无拂恍然,不太好意思地松开手,虚伪道:“我手下劲儿大,总克制不住,弄疼你了吧?”
“咳咳咳咳……”阿史那舍尔俯倒在地大声喘气,脖颈处手印鲜红,哑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姬无拂笑着叹气:“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罢了,你这样回去也太难看,我记得之前海船送回的奇珍中有一样项链,足有一掌宽,镶满珠玉,正适合你,再给他选几身合宜的衣裳并一顶遮身帷帽,再送还回去吧。”
这就是姬无拂要保他的意思了。
阿史那舍尔泪如珠串,感激不尽:“谢大王恩典。”宫人寻来一件披风盖住阿史那舍尔身上不堪的情状,带着人下去重新梳洗。
秦王长史目送人离去:“大王真是年胜一年,日进千里啊。”
阿史那舍尔本来就是要保的,无非是多迂回几遍的区别。回鹘使节进京后,阿史那舍尔受了不少意外的磋磨,回鹘使节为之张目多次,可男子外向,显然是不肯轻易跟从使节回到亲阿姊回鹘王德清的庇护下。
正是将阿史那舍尔的这份心思看得分明,大周方面才摆出“只要王男愿意,就随你们接走”的态度。如果阿史那舍尔今日不撞上来,来日端王、宋王亦或是宗室哪个亲王嗣王,总会有人站出来把人收走的。姬无拂今天不过是多过一道手,平白捡了一个恩情。
姬无拂端正态度,义正严词道:“我可是认真的,摸了阿史那的脸,我就得负责,你去和鸿胪寺的官吏通通气,正式去找使节下聘——就按早年定下的,‘官三品以上之家,聘资不过绢三百匹’替我下聘,再让回鹘那边陪送一份丰厚的嫁妆来。”
这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喏。”秦王这一回来,王府长史手头又多了两桩事。秦王长史顺手收起冼暄的大作,就要出门替秦王奔忙。
秦王长史刚踩上门槛,秦王的话又飘到耳边:“都说三岁看到老,阿史那舍尔三岁的时候看着挺正常,胆子小小一男孩,是不是太学的教学有问题?垂珠毕竟年轻,我不在京中时,长史每过把个月就去学馆逛一逛。家国未来全系小儿,男孩就算了,可别把我养的孩子们教坏了。”
竟是先怀疑起太学的教学问题。
秦王长史幽幽叹气:“将男儿教成这般不着调的模样,不正说明太学的学士颇有能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