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氛围瞬间沉寂,内外服侍的二十余宫人全都听到了阿四的话,意味着这番话迟早要传入皇帝和太上皇耳中。说出去仿佛是做阿姊的不许妹妹尽孝,流言一旦传开,未免难听。
楚王伸手捏捏阿四尚未褪去的肉脸:“既然我们小阿四都计划好了,这事就先这么办吧,都是很快就能办妥的小事。”
阿四咧嘴笑:“嘿嘿,下次!下次我一定记得先和阿姊们说一声。”
如姊妹三人预料的,皇帝让尚食局备下丰盛的菜肴送到兴庆宫去,只母女间小叙,不许大操大办。皇帝额外让宫人向女儿们传话,不必奉礼,只当是寻常日子过。
而太上皇自是不会放过任何将阿四拉到人前的机会,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阿四过多的喜爱,当日召来阿四下饭。
阿四莫名其妙地被冬婳从弘文馆接走,她没有看见身后弘文馆学士眼中复杂的神情,只是有些疑惑。
两个加在一块儿有一百二十岁的老人吃饭是没什么劲儿的,养身为主,大部分的菜色都是沾沾唇。但阿四就不一样了,她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给她足够的时间,胃口大的好像能啃掉一头牛。
皇帝和太上皇看着阿四幸福的吃相,好似也能多用一些餐饭。
皇帝的重心其实没有放在阿四身上,在很多人看来,阿四的三个阿姊都比她要更适合做继承人,皇帝本身也不否认这一点。对此,太上皇心知肚明。但她对于皇帝教养阿四方式不甚满意:“阿四分明是十多岁的人了,却依然满是好吃好喝好睡的孩子气。”即使太上皇先前不大关注太子的幼年,也知道太子六七岁时就似模似样了。
皇帝好悬没对亲娘翻白眼:“阿娘,你也知道,阿四才十岁。”
“她是你的女儿,你总不该指望她真能在太极宫里,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吧。”太上皇不免有些怀疑,皇帝不会是做了篡权夺位的事后,为防止自己落入同样的境地,有意松散养女儿吧。
皇帝饮下杯中葡萄酒,眼角余光是阿四埋头苦吃却竖起小耳朵的身影,失笑道:“我才五十岁,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教她,没必要着急啊。”
才!五十岁!
从古至今就没有皇帝能说出这种话,第一个自封皇帝的秦始皇享年五十,要是听到这番话,怕不是要把吃下的丹药都蹦到皇帝脸上。
太上皇道:“你倒是说来听听,能保证你自己活到多少岁?”
皇帝当场算数,乐观道:“太婆九十有七,阿婆少些八十八,哪怕阿娘你受阿翁家的血脉拖累,算你八十,我至少也能活到七十吧?还有二十年好活,届时你宝贝孙女而立之年了。”
太上皇咄咄逼人:“你就能保证自己无病无灾?”
“好歹是我生日,阿娘说话未免不吉利了些。”皇帝笑着劝慰,说话却不客气,“自家孩子自己知道,我要是活不到那个岁数,阿四这辈子能做个闲散亲王已是有福了。阿四年纪最小,也是胜在年幼。除此以外,平心而论,哪点真的比另几个出色呢?若能得天时人和相助,或有可为。不然,还请阿娘莫要再给她找麻烦了。”
正专心啃羊排的阿四情不自禁地点头:“是啊是啊。”她确实没有比阿姊们更出众呀。
太上皇不由轻瞪没出息的小孙女。
阿四后知后觉,默默移开视线。她虽然政治嗅觉不灵敏,但她能保证,自己以后一定可以一个打阿姊们三个。
谁能说这不是天赋呢?
再说了,太子阿姊和楚王阿姊也是太上皇的孙辈呀,姬宴平要远一步,但也是太上皇姊妹的孙女。
所以说,是太上皇不知不觉间早就更认同女儿的做法了,所以在她眼中阿四要比太子和楚王更加名正言顺。可正是如此,皇帝更要坚持现在的稳定局面,她要的是长久的安定,而不是争一时之气。
太上皇与皇帝母女俩喝了些小酒,慢悠悠地说些话,她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也是最寂寞的人,面对彼此时反而能放开了说话。
阿四试图插进她们的话题,但很快就放弃了,她连某某公和某某官到底是什么关系都没听明白,更不晓得为啥皇帝对两人颇有厌弃的态度,却依然放任两人存在。
太上皇对皇帝的一些做法显然是不认可的,母女俩就贪官一事来来回回说了无数,阿四只听明白一点。
作为天底下最大的地主,总是要允许底下人贪婪的,只要这份贪心不过度,根本没必要计较。贪心的人,贪就是最大的把柄,捏着把柄的皇帝,大可轻而易举地拿捏贪心人。
这一点,太上皇和皇帝都没有否认。
阿四四仰八叉地躺在两个长辈中间,哼哼唧唧的很不赞同:“还是清正的廉官好,那样百姓受惠,上缴的税款也能收归国库,怎么可能是贪官更好?”
太上皇哑然失笑:“哪有这样的好事情?若是清廉的人遍地都是就好了,一个有能力、又克己、且正直的好官,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多数表现出一身正气的良善人,都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往往都是要受挫的。”
而这样的人,除非出身足够高贵,是绝对走不到皇帝面前的。可出身一旦高,就难以正视百姓的苦楚。选用人才时,只要好处大于坏处,已经是适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