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人一面,多是高坐着由人行礼。姚家老封君也是七老八十了,她也怪不落忍的,不见也好。
后来,阿四才从别处知道,鼎都内富商巨贾不在少数,以宴会招揽有识之士。姚蕤的大母是家中独子,宴请的事是做惯了的,后来也是在贡生中择一人入赘。那贡生多年不中,人至中年一朝中举便要做白眼狼,幸亏姚家还算有些家底,花钱消灾、平安和离。姚蕤的大母一直全心全意供养女儿姚沁,直至姚沁高中状元,又被淑太主相中做亲、步步高升,姚家才算是扬眉吐气了。
此后,姚蕤的大母再不见外客,凭心出游玩乐,装聋作哑不管外事。
阿四跟着姚蕤换了衣裳,两人年岁相差不大,阿四又长得快,乍一看犹如同家姊妹。换衣服的空隙,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姚家的侍女将新鲜出炉的茶点带上,簇拥着贵人们跨过小门,与小娘子们聚餐。
宫中吃食总要顾忌许多,民间的少了讲究,别有滋味。
阿四半点没有架子,快活地做姚家四娘,每吃一样点心就要向身边的姊妹推荐,或是和小娘子们言笑晏晏。
姚蕤事先功课做的扎实,能准确叫出每一个人名来,一场小宴吃得宾主尽欢,很有先辈们的风范。
宴中有数人是过秋闱的,女子科举兴起二十多年,不少地方还跟不上步调,因此鼎都中常有年纪轻轻而中进士的女子,再有明经科之类更是数不胜数。
聊到酣处,阿四顺势问:“既做得生徒,将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仿佛撬开了话匣子,小娘子们纷纷说起来日的打算,都是些近在眼前的愿望,或是春闱上榜、顺利入仕……大都逃不开功名。当然,坐在这儿的人本也是为求功名而来的。
阿四听得她们大都是鼎都人士,家中姓名说来也是耳熟,应当是从前去东西市时见过的。
某一小娘子很是感怀:“我很是好运,前些日子姑婆回家见我一面,她很羡慕我能科举入仕。不像她,终身困于宅院之中,为人侧室庇护家族。而我却能以自身才学,拜入师门,来日做家中支柱。”
三五小娘子纷纷附和,她们具是一样的情状。
商门不缺财,却怕极了受人鱼肉,幸得一线科考生机,那是一丝一毫也要抓住机会向上的。
姚侍郎也时常进言,呼吁百姓不应当轻贱商人及其子嗣,以姚家为首,已在朝中渐渐成势。虽然比不得千百年盘踞的世家门阀,却也不容小觑了。
也有一庶民家的女儿说:“家中贫苦,多亏学馆收留,我才能继续读书。”话里话外都是对姚家的感激。
另有人说:“我是从小定了亲事,以此为由才能来读书的。”
阿四再问来日报酬,对方呐呐不言。如这般以婚姻为契约资助士子的情状不在少数,大约是很早起就有的习惯了。阿四脑海中闪过如“官商勾结”等危险字眼,最终只是笑一笑。
世上总有很多不得已的,或许这是一些贫家女最为便利的出头路,以婚姻作为交易,获得对方家庭的资源。现在身着白衣者,来年及第为卿相。等这些女子真有一日能站在庙堂之中,自然而然地也能成为商贾家中的话事人。
阿四今日听了不少人生故事,仍旧没能寻到自己心中合适的人。
秋日的梧桐叶落,阿四踩着枯叶沙沙作响,走进丹阳阁才发觉早有人等候。
楚王府令奉上名册,恭敬道:“奉大王令,将玄都观暂住的贫寒学子的名册奉送。”
“这是二姊要给我的?”阿四讶异,接过名册翻看,内里姓名、家室、文章俱全,合适资助的人都已经摘出来,只等阿四传召。
楚王府令道:“大王说,人选由着公主把握,请公主不必亲自再去见面,只由手下人前去照料便是。”
“我知道了。”阿四收下名册,亲自将楚王府令送出门,兀自挠头:“可我在外又没有宅院,怎么资助贫困的贡生?”
晚间,雪姑将餐食摆放于桌案,说道:“今晚多一道炙羊肉,是太子殿下吩咐添的。”
阿四夹着吃了,觉得美味:“太子阿姊的话她们倒是肯听了,怎么我要一道烤鸡这么难?”
雪姑笑:“偶尔加一道,任谁也不能推拒四娘的。日日都要多用一道,就是圣上的旨意,也是要叫外官嘀咕的。”
吃完饭,阿四思量许久,逐渐回过味来。在外头有没有属于她的别院并不要紧,想要关照贡生自有千百法子,只管叫人去赐财帛、吩咐玄都观多加照顾,一来二去该有的恩情自然就有了。
睡前阿四拿出名册重新查阅,发现里头的贡生进了鼎都之后,多数都是衣食无忧的,真正忧心的是无人作保。阿四所需要做的,就是从中分辨出品德才学上佳者,先送财帛安其心,再修书一封举荐。
这也是发展人脉最便捷的方式了。在攸关时拉一把,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半生都要记得这份恩情。史书上多少读书人,都在史书上留下行卷时的佳话,这份恩情简直要刻骨铭心,算得半个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