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寻常箭镞,而是金仆姑!镞头花纹繁复,倒刺如细密利齿,能轻易贯入皮肉,却极难拔出,箭杆也折不断,无时不刻不引发着剧烈痛楚。
玉鸡卫忽而仰天大笑,猛一使劲,将金仆姑拽出,然而只听得一阵牙酸声响,掌上留一只硕大血洞。老者痛极,长嗥不已。楚狂看得心惊,方知此箭为何教师父眼馋,这确是能杀玉鸡卫的好箭。
然而现下并非可喘息的时候,玉鸡卫负伤,心头更是雷嗔电怒。只见他兀然迈向桥边,两臂一伸,竟将一只大过其身躯十数倍的蓬船轻易擎起,向楚狂砸来!
楚狂腿骨断裂,并跑不快,加之身上流血,正当头昏,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蓬船飞来,无处避让。
本来正绝望等死,却见头顶那蓬船忽被一分为二,蓬草簌簌而落,在半空里溅上火星,化作一场盛大火雨。原来是有人刀剑出鞘,猛力一劈,将蓬船断作两截!蓬草落下,水帘冲天,有些木条落进烈火里,教火势愈演愈烈。
炽焰将楚狂和玉鸡卫隔开,楚狂忽觉自己被扶起,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抬眼一看,焰光星星点点,扶住他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惊愚。
楚狂虚弱地问:“殿下?”
方惊愚看起来也狼狈,皮破血流,锦衣染作红衣,身上隐隐能见刺出肌肤的铁骨尖端。他见了楚狂,冷冷哼一声,说:“什么殿下?众所周知,白帝之子今晨会来向玉鸡卫索战。你才是殿下,我是现在才到的跟班小厮儿。”
楚狂知他是因自己不告而别而生气,气若游丝地笑:“殿下莫要气恼,我向你赔罪。”他活脱脱一个血人儿,又有一只眼被挠瞎,半边脸猩红见血,教方惊愚又急又怜,咬牙道:“我要罚你。”
“罚什么?”
“罚你之后在雷泽船上静养三月,不许走动。”
楚狂笑了:“这未免太闷。”
“罚你同我耍投壶,局局不许赢。”
楚狂又笑:“这又未免太孩子气。”
“那还要罚什么?罚我吃你嘴巴么?”方惊愚说完,忽想起他们昨夜做下的案子,休说是上嘴,连下嘴也尝过了,蚀骨消魂的滋味,不由得脸红。他本以为要被讥弄几句的,然而却见楚狂也张口结舌,脸上发烧,扭过头去,不由得感到意外。
但现今毕竟不是闲谈时,只听得一阵长啸自火幕后传出。两人赶忙站起,方惊愚拿定刀剑,楚狂从袖里摸出一片肉片,塞进嘴中,不一时眼伤好了,身上创伤也不见,然而脸色不大好,看来是头痛加剧。方惊愚欲言又止,楚狂道:“殿下不必关切我,我死不了。”
方惊愚道:“死不了也悠着点,带一个疯子上路已是大麻烦一件事,若是又疯又傻,可就更难办了。”楚狂说:“殿下只要按月发工钱,我便保准不发疯。”
“可我看你平日就疯疯痴痴的。”
楚狂道:“那是给的月钱不够。”
他们贫嘴一二句,又摆出一副凝重神色看向前方。此战事关生死,此时无暇顾及肉片带来的暗害,只得之后再清账。于是两人如离弦之箭般飞出,直刺火海。玉鸡卫正浴火而出,身影高大威迫,须髯着火,咬牙切齿:
“好,好!真是来了两个好小子!”
这时二人同时舞剑,含光剑曜煜天海,承影剑萧静无声,两柄天子赐剑一明一暗,好似日夜同存。玉鸡卫双目圆睁,举爪招架。在他眼里,楚狂便似小蝇儿,虽然孱弱,却十足恼人。如今又来一个方惊愚麻缠,偏生打又打不中,赶也赶不走,更教他火燥。
何况这二人皆是不世出的天才,屡次交手,已渐渐寻到躲避玉鸡卫攻势的法门。玉鸡卫狂吼一声,双拳疾出,如列风淫雨,却被两人以巧劲化解,一一接下。
然而过不多时,楚狂却觉不对,方惊愚来得不久,还浑然不察,造浮桥的漆棕燃烧会有毒烟,他吸得久了,头脑昏胀。玉鸡卫的金爪也越发滚热,一爪下去,爪风都能灼伤皮肉。
楚狂向方惊愚打手势,要让他们慢慢后撤,这时四面八方忽飞来密匝匝箭矢,方惊愚大喝一声:“小心!”
他旋身格架,护住楚狂,身中几箭,不由得闷哼一声。再举头一望,却见青玉膏宫兵丁大批围来,除张弓搭矢外,还有铙钹、乾坤圈、绳镖及突火枪和手铳。方惊愚不禁冷视玉鸡卫:
“堂堂仙山卫,居然还要落到动用部属来对付两个小儿的下场么?”
玉鸡卫狞髯张目:“白帝家的小子,当初你向老夫讨战,说的是只身前来,现今却两人齐上。你不讲信用,老夫又何必容情?”
话音刚落,老人便飞驰而进,攢拳打向他们面门。二人更是举步维艰,一面要应付玉鸡卫攻势,一面要防四面八方来的暗箭。楚狂此时头痛如割,所幸有方惊愚回护,不至于受重伤。只是在剧痛里,他耳旁忽传来一阵窃语声。
这窃语声似自天外而来,丛丛杂杂,犹如蛩鸣。每度响起,皆会带来猛烈头疼。
这是怎样一回事,楚狂心中却大抵有数。师父曾对他示警,要他不可多碰“仙馔”。他吃的肉片愈多,便愈逼近疯痴边缘。
可那又如何?为杀玉鸡卫,他今日誓用尽一切手段,区区疯狂,他不在乎!
于是楚狂抄起含光剑,再不防守,一昧发狂似的进攻。方惊愚目瞪口呆,望见他神色狰狞,含光剑辉映天斗,剑气腾天,和玉鸡卫搏作一团,血肉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