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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2页)

自玉印卫将他唤去演武场已过了半月,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点担忧来,也不知家中此时乱成了什么模样:小椒和郑得利能看好院中那疑犯么?若楚狂那疑犯心狠手辣,将那两人暗害了后逃之夭夭,这又该如何是好?方惊愚长吁一口气,闭上两眼。

这时天已蒙蒙亮,雪落如霰。船舶方在岸边歇下,脚夫们聚在茶肆里食膳吃茶,货郎小贩摇着铃,蓬莱在袅袅炊烟里缓缓醒来。

方惊愚沿街走着,正摸着顺袋,欲给小椒买几只四色馒头充充肚,却听得几声凌厉的鞭响,继而是一阵混乱的哭叫声,扭头望去,却见是几个蓝袍青靴的执鞭官在清道,他们神色倨傲,高声叫道:

“回避,回避!”

一阵喧嚣锣鼓响起来了,方惊愚默默点数,共打了十三响,约莫是前头有个极显贵的人出行。

小贩们急忙收了列肆里的商货,趁墟的行客们慌忙在道旁跪下。良久,雪尘里渐渐现出一座马车,银舆皂帷,卤簿执黄丝鞭、立瓜锤、犀牛尾枪、团扇而来,浩浩荡荡。

方惊愚本也是垂首跪落的一员,却忽而听得一阵痛苦的呻吟和噎泣,抬头一望,他被眼前的景色骇得心里一颤。

两列奴隶只着单衣,在这数九隆冬里跪地爬行。他们颈上挂着铁链,正艰难地牵动着车舆前进。不少人肢躯青紫,生满冻瘃。有人的手皮被粘落在地上,血迹涂了一路。一个與隶被生生勒死,尸首变为新的累赘,被余下的與隶吃力地拖行着。

这些皆是从镇海门逮回的、私越天关的“走肉”。在蓬莱,他们如最低贱的尘灰。百姓们颤抖着跪地,听着不绝于耳的悲鸣声,却似是习以为常,不敢发一言。

无数弯拱的脊背里,忽而有一人站起。

雪虐冰饕中,那影子走出人缝儿,拦在卤簿之前。那是一个着漆黑缁衣的青年,腰悬刀剑,冷眉冷眼。

执鞭官喝道:“什么人,起去!”

黄丝鞭高高扬起,像一条毒蛇打向青年,却被他伸手猛地捉住了鞭梢。

缁衣青年取出牙牌,硬朗朗道:“在下是捕吏,敢问这些舆隶可是犯了什么罪过,要对其如此施刑?”

“在这噜里八嗦什么!你可知这是谁人出行?竟敢在此拦驾!”

执鞭官痛骂,然而方惊愚却不让,身影坚如磐石。“在下确是不知,阁下可指教一二否?”

“滚开!这些‘走肉’皆是蓬莱的罪人,要他们引车又有何不妥?私越天关,便是最大的罪过!”

“《蓬莱律》中并无一项律法定下这等刑罚。”

执鞭官怒道:“《蓬莱律》算个狗屁,你当今拦的人的官阶能压死《蓬莱律》,还不快让道!”

持金瓜、矛戈的甲士纷纷上前,将方惊愚团团围住。被奴隶们牵引着的车舆不动了,狂风骤雪里,气氛一片肃杀,一触即发。

突然间,皂帷一动,一个人影在其后浮现,一道阴柔的声音飘了出来:“外头的是什么人?”

阍吏赶忙放了棍,俯首帖耳地上前低声禀告:“扰了国师大人清净,真是罪该万死。只是前头路上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拦着车驾,小的这便将他打跑。”

方惊愚耳尖,听见了阍吏所言。他目光一暗,车上坐的竟是国师么?在蓬莱,唯有皇亲贵胄方能修习仙法,故而天家也被称作“仙家”。而传闻当今的“仙馔”皆为国师手酿,国师是唯一一位可通雍和大仙之人,又是蓬莱最大的谋夫,有北斗之尊。

在帷帘轻动的一刹,一股幽香飘来。方惊愚嗅到了,不禁微微色变,那是泛水龙涎香,幼时他曾在琅玕卫所受的仙宫赐物中嗅得过这香味。这本不是件奇事,然而当初在铜井村寻“阎摩罗王”时,他曾听过一位大腹便便的游商说过,曾有一位香主要其搜刮人皮做鼓,而那香主的来信上留有泛水龙涎香息。

方惊愚打了个寒战,这是巧合么?

阍吏转过头,当即变了脸色,抄起棍杖便要向方惊愚打来。但那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阻住了他的动作:

“慢着。”

阍吏一愣,放下了棍杖。

阴柔的声音道:“我认得你,你是琅玕卫之子方惊愚,是么?”

方惊愚微微蹙眉,点了点头。琅玕卫在仙山卫里名列第八,他连带着也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呐。琅玕卫方怀贤已犯大过,如今不过是一介凡夫,你身为其子,竟敢同我叫板?”阴柔的声音忽而变得阴狠,“但我大人有大量,若你就地跪下,同这群與隶一块儿做我的车轮,我便宽宥你。”

陡然间,烈风大作,寒意砭骨。與隶们呋然抬眼,将目光投向那位缁衣青年。他肩脊硬挺,神色冰冷,显有一身傲骨,又怎会承应国师的无理要求?然而他们也知道,那银與里坐的国师残忍不仁,好以插针、分尸等酷刑取乐,传闻他有一间乐室,其中有数百面人皮鼓,上千枚人骨笛。又有传闻道他每行祭祀,必要折去万人性命。

“我不要您宽宥我。”方惊愚果真摇了摇头,但却道,“我要您放他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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