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打了个激灵,他知玉鸡卫力能扛山,他们若是就这样被掼到地上,定会烂作肉糜。于是他猛地在空中揽住方惊愚,在落地的一刹团身翻滚。他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力令他脊骨、肋骨断裂,碎骨刺入肺部,吐息里都带着血雾。
两人皆摔得七荤八素,方惊愚在觅鹿村时受的伤本就未好,又经一月熬审,此时重摔之下,只觉全身似裂瓷一般,血自裂口里渐渐漫出来。楚狂因护着他,伤得反倒更重。意识变得模糊,眼前云遮雾罩。朦胧间,楚狂感到一个厚重的影子在他俩面前缓缓俯身,玉鸡卫正对他窃窃私语,低沉发笑:
“回老夫府上侍寝去罢。你同这方小公子容姿甚美,倒比那南院小倌来得妙,不如让老夫来做你们的冶游郎!”
楚狂伤重难支,只觉自己下颚像被两根铁钳似的手指捏起,铁面被揭开,似是玉鸡卫在打量自己流血的脸。他艰难地动着沉如铁石的舌头,一口血啐在玉鸡卫脸上。
玉鸡卫沉默片晌,忽而笑道:“真像一只野犬,不仅抢食,又爱凶人。”
这时一旁忽而传来一声怒吼:“别动他!”原来是方惊愚艰难地支起身子,拼力拔含光出鞘。玉鸡卫笑道,“看来爱凶人的还有一只。”
老人打量着重伤的二人,道,“圣上有令,要擒白帝遗孤前去复命。你们说说,老夫究竟是要生擒,还是就地歼杀呢?”
方惊愚悄悄以余光觑着玉鸡卫背后,白青毛正向他俩跃来,只要令玉鸡卫分神一刹,他俩便能乘机上马奔逃。
然而玉鸡卫似是不打算给他们死里逃生之机,但见他遗憾摇头,对方惊愚道,“虽说你形貌英秀,教你丧命甚是可惜,但还是取你性命方能稳当些,免得又出了九年前一般的差错。老夫恐圣上见怪,还是杀了你罢。”
方惊愚打了个激灵,却见玉鸡卫已攒起五指,铁拳一挝!方才这老者只是捉起他们往地下一掼,便去了他们半条命。生生捱了这一下,岂不是便会立时归西?
然而他伤得太重,不能动弹。玉鸡卫一拳砸下,风声如虎啸狼嗥。这时楚狂忽而挣扎着爬起,闯至方惊愚身前,硬是拦下了这一击。
方惊愚愕异,只觉温热的血液洒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那拳头竟洞穿了楚狂胸腹!
视野被血涂红,方惊愚头脑却一片空白,只记得楚狂闷哼一声,却强撑着没惨叫,从袖里拼力甩出两枚袖箭。乘着玉鸡卫闪躲之时,方惊愚打了个颤颤的唿哨儿,唤白青毛过来,硬拖着楚狂上了马。
方惊愚此时身心俱寒,他一夹马腹,示意白青毛前冲,才得闲来扭头看楚狂。楚狂软绵绵地倚在他背上,抽去了筋骨似的,面白如雪。因那被玉鸡卫打出的透光窟窿在,他背上衣衫全被血浸透了。方惊愚满手是血,急切地叫:
“楚狂……楚狂!”
楚狂还有一丝气儿,艰难地睁眼,可却开不得口,一动唇便涌出一股血沫来。他气若游丝地指了指弓衣。方惊愚怒道:“你疯了!在这时还想着拉弓么?”
楚狂的手指没力了,软软地垂下去,断了线的竹偶似的。方惊愚不敢耽搁,弯身翻起弓袋,却见里头放着一只猪皮口袋,污黑肮脏。他想起来了,这是在觅鹿村时“大源道”教主给小椒的袋子,说是做肉粥的佐料,后来约莫是被楚狂拾回来了。
此时打开口袋一看,只见里头是许多漆黑肉片,竟似虫儿一般蠕动不已。方惊愚看得胆寒,楚狂指着这玩意儿,莫非是要自己给他喂这肉片么?
但他忽又想起昔日自己重伤时,似曾听见楚狂说这肉片可愈伤,也可增气力。这物兴许同“仙馔”有异曲同工之妙,往时觅鹿村民和头项也曾吃过。吃了是疯,不吃是死。当下也不是夷由之时,他只能捉起一条肉片,捏开楚狂的口,塞了进去。
楚狂咽下那肉片后片晌,忽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便呕一口血,倒比先前伤势更劣一般。方惊愚看得心惊肉跳,却听他轻轻道:
“……痛。”
“哪儿痛?”方惊愚忙问道。
“……头痛。”楚狂慢慢说,两眼依然无神。可方惊愚却松了口气,头上比伤处更痛,那便是有转机了。再一望他胸腹的伤,竟开始愈合。这“大源道”教主给的肉片确有某种奇效。
现今还不知这肉片会有什么害,但为保楚狂性命,方惊愚也只得行此下策。小椒已将马行至前头,他也执缰紧随而上。
镇海门映入眼帘,只是前头也蚁聚着连片兵勇,黑黑沉沉的一片。此时身后玉鸡卫与玉印卫纵骑赶来,两相夹击,他们无路可逃,仿若釜里游鱼。
正在此时,镇海门的守卒里冲出一骑,那人持精钢战剑,向他们扑来。与此同时,玉鸡卫在三人身后放声大笑:
“小子休想走脱!”
几弹指再度袭来,便似戕命恶兽,紧咬他们不放。方惊愚忧心楚狂受击,拨转马头,旋身周护。然而仅接一指,便教他浑身如受锯牙咬噬,剧痛不已。正要抵挡不住时,却见身后那骑卒挥剑而来,方惊愚正要撄其剑锋,却见那骑卒掠过自己身畔,长剑扫出,拦下玉鸡卫,剑势凌厉,一瞬间万壑生风。
方惊愚睁大了眼。
他看到一个本不应出现于此的故识。
非但是他,连玉鸡卫也瞪眼咋舌。那骑卒披一身明光甲,身如巇岳,剑目如星,好似恣睢猛虎,正是琅玕卫!
镇海门的守卒们一一上前,簇住琅玕卫,将方惊愚一行人护在身后。原来这并非镇海门的阍人,而是琅玕卫旧部。他们在瀛洲与边关偃伏多年,在此刻终于重见天日。
方惊愚舌桥不下,半晌才磕巴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