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退堂鼓了?”楚狂说,“不过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夜是我没想明白,如今却想通了。你如今寻仇有百害而无一利。”
“为何这么说?”
“你现在去捅咕陶家,简直就是以卵击石!眼光狭浅,只见一木,而不见森林。我是能替你出气,可之后的烂摊子由谁来拾整?”
楚狂说,他难得的显出一副平静之态。眼瞳黑幽幽的,像一口深邃的井。
郑得利的心绪绞作一团乱麻,这道理他固然明白。可一想起女使小凤那悲戚而苍白的脸庞,她在灯下默默做着女红的孤寂的身影,昔日陶少爷将他肆意踢打的屈辱又如不速之客般闯入他的心田。他真要如此忍气吞声、任人鱼肉一辈子?
虽说方惊愚曾许诺要依蓬莱律去捉那陶少爷,可郑得利深知这条道的艰险。陶家享高爵丰禄,在蓬莱能横着走路。与其拖方惊愚下水,无宁依赖眼前这人犯。
话语像黏稠的糖稀,在舌尖滚来滚去,半天脱不出口。过了半晌,郑得利艰难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反悔了?”
楚狂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莫测。
郑得利狠下心来,道,“不成,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陶少爷能行那禽兽之事而不受责罚,王法何在?”
他乞怜似的望向楚狂。过了半晌,楚狂终于道:
“行,我帮你。但你还是要将他带到这院里,不然我无从下手。”
郑得利两眼一亮,但他仍不放心,追问道:“你要如何待他?”
楚狂一笑,蔑意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嘴角。他做了一个引弓的姿势。
“还能如何?”他说,“一箭过去,教他屎屁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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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庙会的日子,街巷里车马云集,摊棚填街。大红灯笼挂了一路,如累累硕果。善男信女们求签敬香,烟气袅袅而起,织成一片云雾。
郑得利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上了街。他知道陶少爷定会在金山寺前营老爷一般盘桓,便迈步往那处走去。
走了不多时,便见一众青衫伴当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一人,那人戴狐皮暖耳,一身光灿灿的两色金衣,头顶二龙抢宝银冠,小眼拱鼻,正是那欺男霸女的陶少爷。
金山寺前摆着几个卦摊,几个着绛褐衣的乾道正坐在摊子上,面前放招子、签筒、羽扇和三清铃。陶少爷正蹙着眉看方士们拨算盘、排卜钱。这位横行无忌的陶少爷除却贪财好色外,还好问卜求卦,每每问卦,问的多是些何时能克绍箕裘、继承祖业的问题。毕竟陶家世代享尊官厚禄,甚而有得圣上恩赐、服食“仙馔”之人,家中开枝散叶,儿孙众多,不是人人皆能得到厚爱,陶少爷便是被陶家冷弃的一位苗裔。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陶少爷若想横行霸道,这蓬莱里也少有人敢阻他。
郑得利慢慢踅过去,假装在看戏台子上的九莲灯戏,手里却紧攥着一只装了铜钱的荷包。他轻轻“哎唷”叫唤了一声,将那荷包撇在陶少爷的伴当们脚下。
伴当们的视线当即被那荷包吸引。一个膀阔腰圆的汉子低身去拾,打开一瞧,见是铜钱,掂掂重量,又喜上眉梢,道:“怎么有一个钱袋在这里?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郑得利赶忙走过去,怯声道:“这位大哥,这荷囊是、是我的。”
那粗壮伴当当即吹胡子瞪眼:“你的?有谁瞧见了?”他向一旁的伴当们道,“你们说说,这荷包是老子的,还是这怂包的?”
伴当们大笑:“拿在你手上的,自然是你的!”
这通大笑正恰引来了陶少爷的注意。陶少爷黑着脸走过来了,他方才自庙里求得了观音灵签,又在摊上求了卦,然而签和卦都不好。尤是那签“苏娘走难”,有着家宅倒楣、只宜守旧之意蕴。于是陶少爷心中烦闷,一腔郁结无处发泄,此时又听得一阵刺耳大笑,当即气冲冲地走过来,狠踹一脚伴当:
“死脑瓜骨,笑什么笑!本少爷走了霉运,就这么值得你们发笑么?”
伴当们当即抿紧了口,缩起了颈子,和见了猫的耗子一般。
陶少爷夺过那粗壮伴当手里的荷包,掂了掂,眼角余光才瞥到一旁畏畏缩缩的郑得利,当即勾起嘴角:
“怎么,是蹩肚郑啊,你来给本少爷上供的?”
郑得利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话,点点头,又摇摇头。
陶少爷打开荷囊,瞧了一眼,又撇嘴道:“上回要你给我带打茶围的子儿,你这秃孙这回才带这点来,怕是连醉春园的门都入不了,再去取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