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惊愚打断她:“我不过是一过客,比起我,还是雷泽营中人最适合做本营头首。”这时司晨才知他用意,心里一时发涩。
“我没想做头首……”
“雷泽营总需一人来支持。我听人说,玉玦卫一直想重燃瀛洲之火,为瀛洲带来光热。若要点火,需先有柴薪。然而仅一二块木柴燃不长久,需有人作薪柴,源源不断地投火,甘为此地成灰作烬。死一个人不打紧,还有第二、第三人可顶上,薪已燃尽,焰苗犹在,这便是薪尽火传的道理。”
方惊愚说,脸上忽露出一抹笑意,却似水里月影一般,淡淡的,似是一触便要破了。
“五日后,我在青玉膏宫等候诸位,届时定教这瀛洲雨霁天晴。”
于是雷泽营军士们尽皆爬起,不知觉间,他们已排作齐整行列,默然地望着这皂服青年以剑拨开帐幕,向远方而行。
青年来时雨雾如织,去时也是落雨潇潇,然而这时天际已隐露晓色,黑云堆里露出一线天光,也教人想到近百年前那位少年天子披甲杀敌的身姿。
如出一辙,是好似曙日一般的白。
第70章身去名成
氛霾蔽日,细雨濛濛。
游舫楼上摆一条铁力木桌,众人围坐在桌边,支颐沉思。
方惊愚坐在中央,抱手阖目,沉静得如一尊石塑。
方才他与众人说了自己五日后要前去青玉膏宫索战的打算,最后他道:“我再不会坐以待毙,不逃也不等,当日定要同玉鸡卫一分胜负。”
不出所料,这主意受到了一干人的激烈批驳,尤是“骡子”。只听他苦苦哀求道:“殿下,您是不知小的们做工的辛酸,咱们一路力保您至此,怎能眼睁睁看您去送死!”郑得利和小椒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方惊愚却道:“若牺牲我一人,让瀛洲义军能重振军心,我所做的一切也就值当了。白帝之子不过是个虚名,你们想教我如白帝一般悍然出征,而不是想让我像逃兵一般逃至归墟的罢?”
他环顾四周,威严赫赫:“既然你们总顾忌我那白帝遗孤的头衔,不如我将这名头让与你们,从今往后,白帝之子的旗号便由你们来打。即便我亡逝了,你们也要接着走至归墟。我要的不是我一个人能平安无恙,我要这仙山间抱德炀和,再不起战衅!”
他的声音回荡在游舫里,层层叠叠,教人心头大震。沉默许久,郑得利和小椒望着他,舒了一口气,眼神似是在说这才是他们认得的方惊愚。
方惊愚忽又微微一笑,“何况白帝素来能转危为安,教枯木开花,诸位放心,我还有后手。”
“骡子”终于被他说转,长叹一口气,苦笑着点头。方惊愚将手伸出,于是众人面面相窥,也将手伸出,握在一起,指节与指节相交,像堆垒的柴薪。
————
若要与仙山卫接锋,决不可不未雨绸缪。能与仙山卫力匹的便只有仙山卫。
方惊愚深知这道理,于是他自游舫里出来后,转身便去了凤麟船。
入了凤麟船,他便见那戴虎头帽的女僮坐在红树椅里,正专心致志地玩别闷棍,拼拼拆拆,不亦乐乎,显出一副教人颇感意外的稚态。
方惊愚清咳一声,唤道:“如意卫大人。”
如意卫立时蹦起来,将那别闷棍往身后一藏,见了他后一阵忙乱:“陛……啊不,殿下,您怎么屈尊亲至了?”她又赶忙气鼓鼓地道,“若是有关要老身出马杀玉鸡卫的事儿,一律免谈!”
方惊愚道:“我晓得大人不愿出面,我也不会强求您。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先前的打赌还作数否?”
如意卫脑筋一转,当即便明白他说的是先前来凤麟船时,自己与他许下的、若能拉开大屈弓便能赠他金仆姑一事,于是便爽快应道:“殿下既愿来试,老身自然不会推辞。”
老妇取来大屈弓,交予方惊愚。方惊愚深吸一口气,铆足劲一拉,然而弓弦纹丝不动。于是他又使上吃奶气力,才勉强动得几寸,然而没多久便面赤气喘,如负千钧。
如意卫在一旁贼笑:“殿下,若实在难开,便莫要勉强了。”
然而方惊愚偏不依她所言,额上沁一层薄汗,推弓的二指被磨破,血如蛇一般淌下来,齿关格格作响。老仆看得心疼,道,“啊哟哟,使这样大的劲儿,怕是会坏了身子呀。”连如意卫也渐渐敛了笑意。
太硬了,方惊愚只觉自己在擒着一头凶恶游龙,毗婆尸佛刀如此,大屈弓也一样,仙山卫的兵戈果真皆是非常人可驾驭之物,自己与他们有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