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踹了郑得利一脚。郑得利几乎被他踹得四仰八叉,然而心中却一喜,他等的便是陶少爷这句话。
“好,好,我这便去。”他低着头,极尽窝囊之态,却作一副欲要脚底抹油的模样。他知道如此一来陶少爷绝不会对他放心,会跟着他一齐过去取银子。只要跟着他去了方家小院,他便能伺机寻仇。
然而郑得利打的算盘却落空了。
只见陶少爷拍了拍那粗壮伴当的肩,朝自己努了努嘴,道:“跟着这小子回他家院里去取银子,我就在这等着,快去快回。”
这话教郑得利立时如坠冰窟,他磕巴着问:“你,你要你伴当随着我去?”
“是啊,怎么了?”
“他们会贪钱!”郑得利横下心来,他今日一定得把陶少爷拐到方家小院门前,于是指着那粗壮伴当道,“瞧他方才拾了我荷包后的贪财样儿,银子还未到你手里,便会被他贪去大半!”
伴当大怒,扬拳欲要打郑得利。陶少爷却冷笑:“别以为我看不穿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从这条道过去,通的是清源巷,你傍着的那位方姓的仙山吏就住在那里,你想引我过去,究竟有何企图?”
这陶少爷虽生得一副歪瓜劣枣的模样,心思却很精明。郑得利听了这话,明白自己的心思被拆穿,浑身被冷水浇透了似的,不住打抖。
日光仿佛忽而毒辣起来,晒得郑得利昏头转向,一街的红灯笼似打起了摆子。他猛一咬牙,今日若不能寻仇,往后他便真只是个孬种!他豁出去了,猛地跳起来,往陶少爷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郑得利并非习武之人,然而这一拳饱蕴怒意,登时将陶少爷打得口鼻喷血,后跌几步。乘着伴当们发愣,郑得利撒腿就跑。
陶少爷摸了摸脸蛋,却摸到了一只歪掉的鼻子与满手的血,他惊恐地大叫: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又指着郑得利喝道,“快去追那腌臜货!本少爷本有一副如花似玉的美貌,竟被他一拳打没了!”
伴当们当即如潮水般涌出,包抄向郑得利。陶少爷亦捂着鼻子,怒气冲冲而来。这正是郑得利想要的结果。
郑得利拔腿飞奔,一路跑向方家小院。只要他能将陶少爷引进院门,他便能替女使小凤报仇。
然而未奔到巷口,他忽觉眼前一黑,阴影水一般地洒在身上,手腕被用力攫捏住。郑得利像一只小鸡崽儿般被那粗壮伴当提起。
伴当们围过来,组成一堵人墙。郑得利方才绝望地发现,他已被陶家的仆侍追上,并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墙排开一条道,陶少爷捂着流血的鼻,盛气凌人地走过来。他对郑得利狞笑,脸上像要裂缝子:
“好哇,几日不见,你倒会咬人了!我早已探听明白了。那姓方的仙山吏已动身去见玉印卫,一时半会回不来,谁能作你这包的靠山?我便是在这里打死你,也没人能帮你!”
陶少爷说着,猖狂大笑,抡拳用力砸上郑得利的脸庞。郑得利被打得一口血腥味,眼冒金星。
他感到自己的前襟被用力扯住,伴当和陶少爷拽着他往巷口走。郑得利惊恐万分——他在离方家小院越来越远!
他非但没能将陶少爷引进小院,还被其识破了心思。若是这回他被陶少爷带到一个荒无人息之处,往死里虐打,他往后哪儿还能翻身?他一辈子都休想给小凤报仇了!
想到这里,惊恐之情忽如海潮般涌上郑得利心头。可他挣扎得愈厉害,伴当们落在他头脸上的拳头便愈发狠,眨眼间,他被打得面颊青肿,像一只发面馒头。
伴当们将他往远处拖去,绝望像一剪乌云,将郑得利兜头笼住。
陶少爷一面拖着他,一面扭过头狂妄地笑:“死心罢,蓬莱这地儿便似我家后院,我乃簪缨贵胄,在这里横行,没人敢阻我的道!”拖了一会,陶少爷又回首狞笑,目光里带着阴冷,竟教郑得利瑟瑟发抖起来,“说起来,你为何要请人来教训我?本少爷是哪件事办得教你不顺心?”
见郑得利不答话,陶少爷大怒,一把揪过他衣衫,甩到自己跟前,用靴头狠蹬他头脸:“你这缝嘴巴,断舌头,教你吐字时倒会装闷蒲芦!”过了片刻,陶少爷忽而阴恻恻笑道,“本少爷明白了,你是为了你家那贱婢而来的,是么?”
郑得利浑身一颤,陶少爷的声音似蛩虫在耳边嗡嗡作响,教他一阵恶寒。
“你府上那贱婢就是个没眼色的东西!她傍着你们郑家这段枯木,哪似飞上咱们家这高枝好?本少爷要她跟了我,她却抵死不从,真是瞎了眼了!”陶少爷恶狠狠地道,“是了,是了,反正是位没眼力见的贱奴,当日便该剜了她那招子!”
郑得利浑身颤抖,他想起小凤那抽噎而愁苦的面庞。他同她朝夕相处了十数年,只见过她温柔和顺的模样。哪怕是为自己捱鞭时,她也不曾在自己面前落过一滴泪豆子,此时的他怎能甘为顺奴?怒火烧烫了他的胸膛,他大吼一声,像一头红了眼的狮子,猛扑上去,挥拳打向陶少爷。
伴当们围过来,拳脚似狂风骤雨一般落在他身上。剧痛自四肢百骸传来,郑得利几乎昏厥过去。那陶少爷更是恼羞成怒,从地上拾起一块尖利石子,便往郑得利头上狠狠扎去!
莫非自己往后只能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永世不得在陶少爷脚下翻身?
绝望之中,郑得利闭上双眼。然而忽有一道尖啸破空而过,像凄厉的鸢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