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两人定睛一看,只见地上虾腰跪着一个小少年,脸上被马箠打得血肉模糊,本应清俊的眉眼布满东斜西歪的伤疤,口里涌着血泡,几乎没了气。一旁立一个提鞭汉子,身裁圆墩墩,腆着福肚,像一只大铁脚梨,身上着纁裳玄衣,黼黻蔽膝,华美花俏。周围是黑压压的侍卫,一个个带刀佩剑,垂手肃立,围成半面黑墙。
方惊愚倒抽一口凉气,也顾不得楚狂扯袖,警告他莫要打草惊蛇,当即大迈一步,插到二人之间,高声喝道:
“住手!”
执鞭汉子吃了一惊,但待他望清来人后,反嗤笑一声,摆出傲慢不逊之态,怒问道:“你是什么人,敢搅扰吾好事?”又打量着方惊愚道,“奇怪,你这人有些面熟。”
方惊愚拦在那血淋淋的小少年之前,横眉怒目:“我倒还想问问你,你是何人,竟对一个孩子动粗?”
“那小子突然掏一柄匕首刺吾,欲要犯下杀人大罪,吾险些便被他害了性命!吾要拿他作人彘,穿在这石旗杆上,教他哭嚎三日而不死,浑身生虫!”那胖汉子咬牙切齿道。
小少年气若游丝,满是血污的脸上现出刻骨仇恨,伏着地,极力争辩:“分明是你这猪狗害我亲朋在先!我爹遭你诬构……被脔割千刀而死……我姊姊被你们带入火炕,日夜欺凌,最终也被穿在旗杆上作肉招子!你害我家毁人亡,我取你一条命,已是大大便宜你!”他声嘶力竭,两目血红,喝道,“死杂碎,纳命来!”
这小少年手腕已折,手指却铜浇铁铸一般,紧攥折一把粗铁小匕,原来他方才欲要行刺这胖汉子,却被其护卫拦下,打折了手脚。
方惊愚看他形容凄惨,且神态不似作伪,当即板起面孔,对那胖汉子义正词严道:“此话是真是假?你真害了他家人性命?”
胖汉子却照着那小少年的面啐一口,这才轻蔑地抬眼望向方惊愚,怒斥道:
“你又是哪儿来的碎货,竟敢同吾这样讲话?”
方惊愚却不急着刺他,只是拱揖道:“在下久居岱舆之外,还欲请教足下尊号。”他用词谨慎了些,因他看出这胖汉子锦衣华饰,派头十足,且护卫森严,不似常人。他和楚狂初来此地,哪怕是要行侠仗义,也得摸清对方来头。
那胖汉子听了,嗤之以鼻,抱手冷笑道:“你竟不知本王名姓?好一个边野贱民!”他自称“本王”,让方惊愚神色暗了几分,知晓自己大抵真是冲撞了一位大人物。
胖汉子一摆披风,只见他腰挂朱缘大带,佩珩瑀玉花,一身纻丝衣上金光闪烁,绣的是一条摩空释龙,灼人眼目。释龙纹是天子纹记,且是前朝天子的纹样。护卫们纷纷拔剑出鞘,寒芒如照夜虹光,射向方惊愚。
“吾乃仙宫世子,白帝血胤,势必统摄仙山!”
那胖汉子傲然而立,不可一世道:
“你这贱民竖耳听好了——本王姓姬,名惊愚!”
第94章神女下游
曲巷里,一溜灯笼底下,站的也是一溜人头。侍卫们虎脸豹目,提铁殳,执铁柄皮鞘刀,屏风似的将一个锦衣玉带的胖汉子围在中央。那胖子趾高气昂,抱手扬面,一双豆粒眼瞟向面前的二人,反问道:
“你们又是何人,竟敢在本王面前逞威?”
方惊愚与楚狂听了方才他的自告,已是瞪目结舌。这胖汉子竟与方惊愚同名,且有与白帝一模一样的姬姓,派头十足,可见出身于鼎食鸣钟之家。
可他既自称白帝之子,方惊愚又是何人?楚狂听了,一下急了眼,揪住方惊愚低声道:
“怎么回事,这世上竟有两个白帝之子!你同他究竟哪个是西贝货?我这些日子来不会保错人了罢!”
方惊愚回过神来,也发恼地同他咬耳朵,“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倒还想问问琅玕卫当初是不是将我抱错了呢,还是说天家开枝散叶,我有个失散在岱舆的兄弟,二十余年不曾见过?”
楚狂道:“殿下,往好处想,你才是真龙天子的昆裔,是这人冒用了你的名头。”
“我想也是,毕竟我只认悯圣哥是我兄弟,别的猪兄狗弟一概不认。”方惊愚坦荡荡道。楚狂听了,脸皮却不由得一烧,别过头去,暗自磨牙凿齿,想道:现今他们想认还认不了哩!他俩什么都做过了,再以兄弟名头相认,实是有些恬不知羞了。
那姬姓胖子见他们窃窃私议,仿佛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大为光火:“你两个小杂毛,跳出来败坏本王的好事,还这般傍若无人。侍卫,捉他们起来,也将他俩吊上石旗杆!”
话音落毕,一群着兕皮甲的侍卫急涌上前,手里纷纷把着横刀,密层层围住三人。方惊愚神色一懔,手按上腰间的削木剑。
但楚狂更为机敏,当侍卫们上前时,他忽伸足一勾,狠撞一人腘窝。因动作如电,那侍卫避之不及,惊叫着仰摔下去。楚狂乘机抽住他蹀躞带,当作鞭子,抡圆了臂膀,往四周一抽,扫倒一片侍从。
当侍卫们再度逼上时,他两手一探,将身畔两人的佩剑抽在手里。一刹间剑气腾天,破空声如虎吼,方惊愚瞠目结舌,只见飞尘四溅,不过片瞬功夫,楚狂便将四面人影斩落在地,剑法精湛流利。
他那一招一式颇有方家剑法的影子,方惊愚缠舌半晌,不利索地道:
“你……你……”
楚狂将剑横在他身前,桀桀恶笑,像张牙舞爪的狼,道:“我怎么了?太过英武,教殿下失神了么?殿下放心,现下你身边虽只我一个,但护卫的活儿,我早干惯了,不输旁人。这里再来十个,我也打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