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冷哼:“他非但是鬼,还是鬼里的头头,要不怎么叫‘阎摩罗王’?”说到这里,她忽一拍掌,“啊呀,你说他受伤了?”
缁衣青年点了点头。小椒怒道:“笨葫芦,他伤重难行,你四体健全,那你怎么不乘胜追击?”
“没有舆图,追上去给他当箭靶子么?”方惊愚道,独眼男人会了他的意,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图,递给他。
方惊愚将舆图展开,心里却有些怅惘。他未去追阎摩罗王,实是略有犹豫。那人虽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却也在陈小二手里救过自己一命。然而此时他需要公私分明,于是他定了定心神,将目光投向與图。
三个脑袋凑在了一起。男人指着绢图道,“左近峦崇壑深,‘阎摩罗王’能走的无非只两条道。一条广道,与蓬莱官道相接,平坦易行;另一条山径,树丛深密,但甚是颠簸。”
小椒叉腰道,“还用想么?傻子才会走广道。何况那里不远便是白草关,有大批仙山阍人驻守,若是走山径,不知有多安全!”
方惊愚却摇头,翻身上马。小椒急忙问道:“你去哪儿?走哪条路?”
“去广道。‘阎摩罗王’伤势重,定会涉险入关。”
方惊愚冷冷地一扬鞭。
“因为他虽非傻子,却是个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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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淡草衰,寒松林立。
“阎摩罗王”楚狂伏在白青毛背上,按着伤口,喘吁不止。
他颤抖着松开前襟,只见胸前包扎的绢布已然染红。一道伤口如巨大的蜈蚣,从左肩爬踞至右腹,当初在箕尾大漠交手时,玉鸡卫的这一招险些让他肚破肠流。
玉鸡卫在仙山卫中排名第二,是个可怖如鬼魔的老人,一双手刀枪不入,宛若钢铁,惯套留创不愈的天山金甲。此时楚狂身上痛,脑门上的箭疮也像火燎一般剧痛。梦魇如墨汁般渐渐将他视界染黑。他仿佛看到自己被成千上亿只手扯拽着,即将堕入黑暗里。
过往的可怖回忆幽囚着他。他仿佛感到有马鞭落在自己背上,一个声音奸诮道:“贱奴!”他低卑地匍匐着,疼痛与惊惧像熔浆般淌满他的全身。
楚狂摇了摇头,强打精神,将那噩梦甩开。他用毡布裹紧头脸,当务之急是入了白草关,再寻个地方混迹,隐姓埋名。他倒不自悔射了那引来仙山吏的一箭,因为有那昔日蓬莱骑队的头项在,暴露行踪不过是早晚的事。他已惯于漂泊江海,如无根之萍。
奔走许久,已是黎明时分。云层后仿佛烧起了火,天边现出一线金光。然而在踏上广道的那一刻,他忽听得一声怒喝:
“——来得正好,‘阎摩罗王’!”
回首一觑,他却见两匹快马正向自己疾驰而来,发出怒吼的却是那威风凛凛的独眼汉子,此时已弯弓搭箭,作待射之态。男人喊罢后,又转头问方惊愚道,“是此人么?我没喊错罢?”
方惊愚点了点头。“是他。”
前方那人影虽用毡布盖着脸,然而那白青毛确是方才其所乘之马。于是独眼男人转脸,又大吼一声:“‘阎摩罗王’!一年前你曾于箕尾大漠伤我一目,如今我来此报这一箭之仇!”
说话间,男人已执弣搭箭,嗖地一箭发出,直刺楚狂右眼。
那箭速如疾风,且其上所蕴力劲极大。然而楚狂动作更快,在回首的一刹已迅捷地抄起彤弓,从囊中抽出一箭,执弦而射。鸣镝之声凄厉,仿佛能掩盖八紘残雪声。两枚箭在空中相接,镞头相撞,齐齐如折翼沙鹑般坠地。
非但是独眼男人,方惊愚亦愕然。“阎摩罗王”竟在一刹间射中了来箭的镞头!
男人汗流浃踵,那熟悉的恐惧之情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再自櫜袋里抽出两箭,张矢控弦,双箭齐发,分别刺向“阎摩罗王”双目。
然而阎摩罗王再次引弓,精确无误地射落两箭。
他射得极准,仿佛箭镞上粘了磁石,会奔去一切他欲要它去的地方。两人被这可怖的射艺惊得舌桥不下。若说中一箭兴许只是巧合,可连中三箭便只能称为鬼神。
楚狂桀桀狂笑,像个狰狞魔头:“小样儿!你这一箭怎还连本带利,翻倍成了三箭?我这么大个活靶子都射不中!”
眼看着离白草关仅有数里之遥,独眼男人亦略显失态,对方惊愚道:“看这强力善射之姿,这人着实不是西贝货,而是本尊。眼下咱们怕是赶不上他!他若射咱们的马,我们怎能再行?”
方惊愚凝神结想,片刻后道:“秦椒已抄近路去向白草关阍人报信了,那儿有不少仙山吏,咱们来个前后夹攻,釜里捉鱼。”秦椒便是那红衣少女小椒的大名。
缁衣青年抽出长刀,刃面似镜,映出他如霜的眉眼。“何况,‘阎摩罗王’此时迟迟未射我们的马,定是想着留箭闯关。若他无箭,便再不足为惧。毕竟弓手一旦无箭,便与口中之虱无异。”
独眼男人听得咋舌,方惊愚将对方的心摸揣得一清二楚,倒像比自家婆娘还熟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