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秋如终于醒过来,懵懵地东张西望,看见木申,喜笑颜开,奋力招手:“八姐,你过来嘛!过来嘛!”木申凝视着她,又看了看紫秋洵,转过脸去不理睬“医生,到底怎么样?”紫秋洵急切地问。医生说:“恐怕不行了,所以让你们再来见见面。你们都轻声些,不要让他太激动——现在进去吧。”紫秋洵抱着小女孩一步抢入病房,其余的也陆续跟进,满满地站了一屋子,静悄悄的,看着困在病床上的“父亲”。紫秋如好奇地瞅着那个萎缩干枯的怪物,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丑陋可怕的东西,赶紧又把头埋在紫秋洵的颈间,闭着眼装睡。由于回光返照,病人神智清醒,手攥着被单,眼睛挨个儿地从他的子女们脸上看过去。这是他一生风流的明证,他看着他们,觉得很乏味。那么多女人,他一个也记不起来,她们的腰肢和大腿都差不多,正在他心里翻腾成白花花的一片。一次次的销魂在他脑海里半点印象都没留下,眼前却堵着这么多的孩子。他的目光从子女陌生的面孔上滑过,想停也停不住,没有什么能为视线停留提供依靠,心里无限腻烦,这还只是有孩子的,还有许多没有给他生下孩子的女人,白花花的腰肢和大腿不见了,心里是个空空的大洞,他正毫无着落地往里坠着。他有些发虚,想起一个来也好啊,好填上那个大黑洞。一抹淡白在黑洞里闪了一下,真是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体,却如同闪电一样劈开黑洞,把它划成两半,瞬一瞬地成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目光如刀,刺得他心跳加快,喉中嗬嗬两声,脸憋红了。他又仔细地看着他的孩子们,茫然地想从他们脸上找出那个女人来。他发现了漂亮的木申,她深深凝视他,面无表情。“爸爸——”紫秋洵上前一步。他抬头看了半晌:“嗯……嗯?”“我是秋洵。”儿子说。“秋洵……我知道……”病人咕哝着,“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不是?我知道。都是的。我知道……都是……”他目光焦灼地晃来晃去,没有看见唤得起回忆的蛛丝马迹。他看紫秋洵,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嫡亲的长子,那么年轻,那么沉稳,他嫉妒了。为什么不能再年轻一次?为什么会有衰老、虚弱和疾病?那无穷无尽的快乐早已灰飞烟灭,不夜城里再高明的医术也抵挡不住时间的剧毒。他闭上眼,塌陷的胸腔剧烈起伏,喉间嘶嘶响。紫秋如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声音,不由好奇地睁开眼。她看见一个皱巴巴的黄皮球,布满黑斑,球顶上是一些白白黄黄的毛,两只蜷缩的大爪子还在动,像是想钩住什么,在被单上划来划去。募地,黄皮球上又翻出两只更小的黄球,球心又是圆圆的黑斑,正对着她。她恶心极了,皱了皱眉,噘起嘴转过脸去。病人的眼突然睁大,仿佛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他伸出一只弯曲的手指,颤颤地冲着紫秋如,嘎声问:“谁!她是谁?她是谁?”紫秋洵握住那又死又凉轻飘飘的手,柔声说:“爸爸,她是秋如啊——您最小的女儿,您不记得了吗?”病人眼球充血,张大的嘴里流出一丝口涎,回忆如洪水瞬时淹没了他。他呆呆地不做声,突然疯狂地叫起来:“不是的!她不是我的女儿!她不是我的女儿!”说话间伸出手去掐紫秋如的脖子,恶狠狠嚷着:“别过来!我掐死你!我杀了你!别过来!别过来!”紫秋如尖叫一声,哇地大哭了。紫秋洵惊呼:“放手啊!爸爸,快放手。”病人却把手受地更紧,目光狂迷而贪婪,狞声咬牙地说:“你不是我女儿!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病房里一阵惊愕混乱,其中响起柔美的浅笑。木申上前,轻轻巧巧地把那焦黄的手爪从小女孩白嫩的脖子间挪开:“这可是你的罪证!你抹杀不掉的——抹杀不掉的罪证!”病人面现惊愕,双目上翻,仰头向后倒去。医生冲进来,为了抢救,又把满屋子的人清理出去。病房里忙了一阵又安静下来。紫秋如还在紫秋洵的怀里啜泣,木申还站得远远的冷笑。紫秋阳讥讽地对紫秋洵说:“听见了吗?她可不是咱们家的孩子!”紫秋洵不耐烦地看弟弟一眼,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踱到到一边去。寂静中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呼唤:“小如啊——我要见她——带她进来——”紫秋如哇地大哭起来了。“别闹别闹!”紫秋洵心乱如麻,“爸爸要见你,我们进去,好不好?”紫秋如拼命摇头:“不去不去!他要杀我!”“没有的事!”紫秋洵温言说,“你听,爸爸在叫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