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纤纤立刻说。“那很好。”他略一点头,“你睡吧。”他从便门出去,留下纤纤一个人继续发呆。暮色永远在高空徘徊而从不降临。不夜城在夕阳西下后流光溢彩,仿佛刚睡醒一样精力充沛,这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狂欢,艳舞,沉醉,豪赌……紫秋洵独自驱车急驰在和白昼一样明亮却比白昼更多彩的路上,空气里的歌声和酒香逐渐变得浓稠,酽酽的,半透明。他在变换的灯光下掠过,嗓子里有些干渴。放纵的分子紧紧挤进毛孔里来,慢慢随血液流遍全身;他心神摇曳之际不由心跳加快,接着又渐渐镇静。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心急: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空空的皮囊,里面全是致命的空虚;他对这空虚一秒钟也忍受不了了,急需一些令人兴奋的刺激来填满这皮囊。这空虚是毒,令他窒息。他必须找东西来抵挡,否则就会像被狼蛛狠叮过的昆虫一样,毒液扩散到全身后麻痹而死。他恍眼看见一轮月亮被钉在某座塔状高楼顶端长而黑的独刺上,那月亮是肉色的!那根刺在他心上也扎了一下,他不由一悸,真的中毒一般有点头晕,接着他想起了半遮半掩的纤纤的身体。他明确地知道如果现在纤纤在身边他会做什么,因此心底原谅了紫秋阳的行径。他很希望现在纤纤真的就在身边,并纳闷自己刚才和她单独在房间却无所作为。他到了c大街十五号6b房间,正要掏钥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浓妆美妇却开了门。她一身要出门的盛装。“你要出去?”他问。美妇惊讶地抬抬眉毛,抿嘴笑:“你来了,我怎么会出去呢?”他也轻轻笑,闪身进屋。美妇吃吃艳笑地关上门。明珠陶雪霖是个美女。美女怕什么?怕老去吧?陶雪霖不怕老去,她怕紫秋洵。陶雪霖十七岁刚出道,成为名动不夜城的花魁时,紫秋洵还没有出生。她第一天晚上的竞价超过一百万,此后每次都不下八十万。过了两年,她的身价超过一百五十万。到了三十岁,不夜城拜倒在她裙下、肯付千金买她一笑者仍不计其数。她驻容有术,年逾四十看上去也和三十岁一样,稍加装扮,除了更具成熟的风韵,和二十岁没什么区别。她觉得自己稍胖了一点——没关系,紫秋洵不在意的,并且,他似乎是比较偏好丰腴的体态。陶雪霖在三十八岁那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仍是明珠夜总会最亮的明珠——小病了一场,有半个多月没露面。可把不夜城的绅士们担心坏了!等她出来的那一天——病愈的佳丽更迷人,他们深谙此道——竞价是三百万!她休息了大半天,养足精神,舒舒服服地享受了温泉浴和一个小时的按摩,然后漫不经心地啜着冰镇的鲜果汁,倚在窗前,看夕阳渐渐沉没。柔软的发丝在晚风中飘扬。她猜测着今晚会是什么样的人俯在裙下:年轻英俊温情款款的贵公子,或者秃顶凸肚有心无力的小老头?总管彩夫人带来了一封信。“三百万啊!”她说。“我听说了。”陶雪霖懒懒一笑,漫不经心地拿起信——每次都是这样,赢家们总在精美的信封上恭恭敬敬地写下“陶小姐玉展”,里面是一张喷香的信纸,写满清高而甜蜜的久仰的话,然后请她在某时某点大驾光临某处,下面是骄傲花哨的签名。多半还会附上一朵玫瑰或一样别致的珠宝。看惯了这些,她也就爱搭不理地不置可否。可这一次是个很普通的信封,马马乎乎地写着“陶启”。里面也是一张普通的信笺,写着“晚八点c大街十五号6b房间”,再没别的了。墨水很浓,落笔很重,每个字都凌厉狂放,仿佛和别的字处在一张纸上是耻辱,愤怒得要跳出来。她倒吸了一口气:“这是……这是怎么会事?今晚是谁?”彩夫人说:“听说是紫家的大家长,今年才十八岁。”“十八岁?”陶雪霖气得满脸通红,“开什么玩笑?”但她还是准时到了指定地点。那是不夜城常见的豪华公寓,晚餐摆在桌上,整齐的银餐具闪闪发光,只是为她准备的,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别人。她枯坐到十二点,仍旧是独自一人。她万分恼火,无聊地把灯一盏一盏打开又一盏一盏关掉,然后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从来都是赢家们到明珠去接她,和她共进晚餐,再到音乐会或歌剧院去,接下来是他们尽量豪华的别墅,再送她回明珠,并有许多珍贵的礼物。今天头一回由夜总会派车送她来,又是这么一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的公寓!她突然间害怕起来:最亮的明珠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掌心呵护惯了的,可这一回——从今晚八点到明晚八点,她可完全属于那个十八岁的紫氏大家长哩!万一有人偏喜欢把最亮的明珠在脚底碾碎了,那也是付了三百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