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地偏差,爱因斯坦方程,这些公式鳞次栉比,谢宜珩看得脑袋发晕。裴彻替她拉开凳子,自己也在一边坐下,打开先前发送邮件,问:“有什么问题吗?”谢宜珩的注意力被拉回了正轨,一听到这个问题,她忙不迭地点头,把两份图纸摆在一起,指着截然不同的上层结构,说:“爱德华是打算放弃四层结构了吗?现在再推倒重来,会不会有点…”鉴于裴彻是爱德华的学生,谢宜珩忍着脾气,把后面的几个字吞了回去。裴彻之前只核对了附件里的具体数据,确认无误后就直接发给了谢宜珩,图纸确实没看。被她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上层结构的问题。他眉头紧紧拧着,目光在两份图纸之间梭巡,想了想,最后很笃定地说:“爱德华发错了文件。”谢宜珩又在心里把爱德华大卸八块了一遍。她托着腮,无奈地说:“爱德华以前还是我偶像呢。”没想到学术界追星也有风险,她近距离和爱德华接触之后才发现这人傲慢又偏执,是个彻头彻尾的超级喷子。爱德华的偶像光环碎了一地,她早就粉转黑了。裴彻“嗯”了一声,接腔道:“哈维以前也是这么说的。”话音未落,他突然咳嗽起来,手背上的青筋都有迹可循。谢宜珩默默起身,去门口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瓶身是个很小的圆柱体。接过那瓶水的时候,她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一小块皮肤相触。人体是导体。体内的生物电流划过一瞬相触的肌肤,形成了一条完美的通路,把神经兴奋准确无误地传达到另一个大脑。分明的,澎湃的,呼之欲出的情绪掺揉在一起,变成了一地乱麻。但是生物电流只会传导兴奋,而不会传导错综复杂的情感。她不知道裴彻的心里在想什么,裴彻也不知道她的心跳速度。相当公平。裴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对她说了声谢谢。谢宜珩的指尖还残留着刚刚的温度,他的手很冷。中午哈维那句信誓旦旦的高烧四十度还在她耳边循环播放,她悄悄地打量着裴彻的脸色,问他:“你发烧了?”咳嗽一般都是被归属为感冒的症状,她跳了一步,直接到了发烧。裴彻心里暗自觉得奇怪,摇了摇头,说:“没有。”谢宜珩“哦”一声,知道自己被哈维忽悠了,反手就把这事儿抖落出来:“哈维说你高烧四十度。”裴彻立刻意识到了哈维的企图。他无语归无语,还是替哈维打了圆场:“他可能弄错了。”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托马斯对裴彻的评价就是骄傲——不是坦塔罗斯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而是腓特烈二世那种决不投降的骄傲。谢宜珩确实不相信这么一个心比天高的人会作为幕后主谋,指使哈维来卖惨。她想了想,也不再提这件事了。裴彻改完了设计图,正在给爱德华发邮件。谢宜珩听着键盘敲击的声音,像是某种规律节奏的声音密码,向她传输着彼此间的暗号。她神使鬼差地问他:“你是怎么和爱德华说的啊?”裴彻笑了一声,明晃晃地调侃她:“说他没头脑,惹得路易莎不高兴了。”没头脑和不高兴这个梗就过不去了,偏偏当初还是她自己说的。谢宜珩侧过头去,假装没听见。裴彻摁下enter键,把邮件发出去,想到她问的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挑眉看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亨利上午刚给她灌的鸡汤还热乎着,立刻被她转了手,又向他复述了一遍。裴彻耐心地听完,点点头,说:“我同意亨利教授的观点。”谢宜珩的初衷并不是让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她有点不甘心,轻声嘀咕着:“但是求同存异不是更好吗?”“你这是哪学来的词?”裴彻被她气笑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白板前,把袖子挽起来,写下一长串行云流水的单词,好整以暇地问她:“路易莎同学,广义相对论的弯曲的空间几何形式和量子力学的微观宇宙要怎么求同存异?”像是在一个有着奇怪的时空曲率的星球上,他的时间只过了一天,而她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年。但“路易莎同学”这个称呼实在是熟悉得要命,连带着她一起越过了时间的壁垒,重新回到波士顿的春天。她已经太多年没有接触过这些概念了,像是被束之高阁的王冠项链,宝石镶嵌的缝隙间都积满了灰尘。谢宜珩有些恍惚,努力地在记忆里东拼西凑,最后一无所获,她非常诚实地放弃了:“我不记得了。”她说的轻飘飘的,裴彻却错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