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当然可以,我的朋友,我会说服所有人让你穿着你那身帅气的盔甲登上节目的——”布莱斯利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用力地同李维靖握了握手。
“我们这边也有一件事需要耽误国会议员阁下一些时间,”夏洛蒂·佩兰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次叛乱的主谋当中,有一人成功潜逃出了赭岩星——赭岩星殖民地议会的布拉德·杜鲁瓦议员,他在袭击事件发生的同时就搭乘私人飞船匆忙逃走,赭岩星防卫军的星系防御舰队和航空队未能成功阻拦其逃亡。刑侦局准备开始着手对布拉德·杜鲁瓦的追捕行动,在此之前也需要向您咨询一些相关信息。”
“当然没问题,我很乐意配合刑侦局的行动。”布莱斯利议员微笑着点点头。
“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现在能让我自己安静休息一下,也顺便好让我女朋友给我把我的午饭喂完行么?”
最后,单手伸了个懒腰的李维靖歪着脖子扫了一眼冷星妍手里的饭盒跟勺子,来回看了看夏洛蒂·佩兰和布莱斯利议员等人。
……
一号矿坑纪念广场上,被叛军改装过的净土渡筏号仍然停在原地,赭岩星防卫军正在对整艘飞船进行着一次每一寸细节都不放过的全面检查。
在广场另一端的赭岩星开拓纪念碑下,有着一个轮椅老人的孤独身影。
城内的各个大屏幕上,此时正不断地播报着褐石英市叛乱袭击事件的相关新闻。
“……根据政府最新统计结果,在本次褐石英市的武装叛乱分子袭击事件中,赭岩星防卫军首都卫戍师近千名官兵伤亡,其中阵亡者达数百人。市内有七位市民死亡,上百人受伤,平民伤亡者多是因为事发时正身处军队驻地设施周边,或者被坠毁的穿梭机残骸击中而伤亡。此外,在叛军对穹顶出入管制中心的袭击占领过程中,有数十名安保人员和两名管制室工作人员死亡,其中包括一位管制室主任和一名普通管制员。本台记者在刚才采访到了该管制室的获救管制员,以下是采访片段——”
大屏幕切换了画面,记者话筒前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位正坐在救护车旁边抱在一起的管制员,两人正惊魂未定地嚎啕大哭着,女管制员一边抽泣一边磕磕绊绊地说着:“……那些叛,叛乱分子,他……他们杀了主任和鲍尔……呜呜……鲍,鲍尔是我们的同事,他平常为人非常老实和善,除,除了偶尔会在工作时偷着玩一小会儿游戏,从,从来没,没有干过任何……呵呜……出格的事,他,他们仅仅,只是因为……鲍尔不愿意交出手机,就开枪杀了他!啊呵嗯嗯嗯……呵呜呜呜呜……”
轮椅上的老人痛苦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这时,吊着左手的李维靖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斋藤先生?”李维靖站在老人的旁边,看了看远处的净土渡筏号。
“——李先生,这副狼狈模样可真是让你见笑了,”斋藤守苦涩地笑了笑,“同时,我也要像李先生道歉——因为我一时的错误,最终给所有人造成了这样,无可挽回的可怕后果,老朽我现在实在是无颜面对任何人,我的社员也好,赭岩星的市民们也好,还是刚刚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离的李先生也好。”
“倒也不必,就算卡德罗斯基不抢你的飞船,他也照样会发起叛乱的。”李维靖耸了耸肩。
“——战舰级的能量护盾系统是我们帮他运到赭岩星的。”斋藤守苦笑着摇起了头:“虽然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们运的是什么,但其实很明显,像他这样的人,让我们替他运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最终还是自欺欺人地假装一切与自己无关,没有过问那是什么东西。最后,他顺理成章地在拿到护盾系统后,抢了我们的船,将它变成了他这场战争行动的凶器。我辜负了我的社员们,也辜负了这座承载了我们两百多年的移动家园。”
“一切选择皆有代价,而我们无法预测未来,世事便是如此无常。如果斋藤先生希望我对此说点什么的话,我只能说,望斋藤先生以后交友更谨慎一点,别再跟卡德罗斯基这种人扯上关系了。”李维靖却是一脸轻松地歪了歪头。
“李先生所言极是。”斋藤守发出一声长叹:“不知李先生现在,愿意听我这个老家伙发发牢骚吗?”
“斋藤先生请讲——”
“卡德罗斯基借着无政府主义革命的名义,机关算尽,让成百上千的无辜者为之流血受戮,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而最终的结果,却仅仅只是留下了一个会比过去更加憎恶无政府主义者的赭岩星。又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只让我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疲惫,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社会,难道永远都无法摆脱,这种反复上演的,毫无意义的愚行吗?”斋藤守缓缓仰头,看向了空中的穹顶。
“我想是的,”李维靖反而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暴力和杀戮,是从生物产生了捕食行为这一活动开始,就铭刻在宇宙中之后诞生的每一个生命体遗传物质里的东西?这是最基本的自然规律,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摆脱的命运。我们只是一群凡人,充斥着局限性与缺陷的凡人,而非是亚伯拉罕一神教幻想出的万能之神。因而,我们所建立起的文明与社会,注定是充斥着无穷无尽的不满和缺陷的,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点,我们只能去适应,然后继续活下去,就像千百万年来的无数代先祖一样。老去思考着超出凡人界限,只有亚伯拉罕万能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是毫无意义的。”
“李先生眼中的世界,还真是残酷和毫不留情的啊……”斋藤守似乎也十分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片刻,随后发出了若有所思的感慨:“不过,这样看来,李先生你的确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不论是在生物学意义上,还是在内心意义上。只是,这世间并非每个人都如李先生这般强大,我只是觉得,对于那些并不那么强大的人来说,他们至少应当有权去尝试逃离一下这一切,至少可以试着去逃离其中的某些一部分。如果这个宇宙真的如此辽阔无垠,那么给逃离者留下一席之地,我想应该绝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或许吧。”李维靖再次耸耸肩,看向了一旁的赭岩星开拓纪念碑。
这座纪念碑呈一个独特的高大六面锥体,每一个面上都有着一幅巨大的人物浮雕,分别是六位不同职业的赭岩星古代移民:矿工、冶金工、机器人技师、运输车驾驶员、地质工程师、穹顶建筑师。
这六个人物并非虚构角色或者什么抽象的人物象征符号,而是六名真实存在过,有着明确身份的赭岩星古代移民,浮雕本身即是直接临摹自这六人各自的一张真实照片,作为浮雕原型的巨幅超高像素黑白照片亦被附在各幅浮雕下方的纪念碑基座部,旁边附有汉英双语书写的这六位移民的生平事迹,他们皆是活跃在赭岩星开拓的第一个世纪中的移民。
“对我个人来说,我只认同一件事——纵使文明有着诸多不满,文明的岁月也终究强于我们数百万年前的先祖在岩洞中啃食生肉的日子。让我重新选择一万次,我也永远都会选择拥抱文明。”李维靖从纪念碑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老少二人之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而后,斋藤守缓缓地率先开口了:“——不久前,有一位赭岩星的国会议员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告诉我,我和我的大部分社员都会被当作叛乱事件的受害者对待,等到赭岩星军方对净土渡筏号完成全面检查,并拆除掉卡德罗斯基的违禁改装部分后,赭岩星政府会将飞船送还给我们,并允许我们离开,但有可能同时会颁布驱逐令,不再欢迎我们今后再度踏上赭岩星。但是我们当中有几个参与了卡德罗斯基的组织的年轻人……他们将在赭岩星上接受司法审判,然后进入监狱服刑。”
“还不算太坏?”李维靖低头看了看斋藤守。
“比我预想的要好,”斋藤守缓缓呼出一口气,“正如李先生所说的,无论如何,我们终归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呃咳咳咳咳咳——”
斋藤守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想从怀里取出药瓶,但因咳嗽而并不稳当的手却将药瓶碰落到了地上,他一时间无法够到自己的药瓶了。
李维靖弯下腰捡起药瓶,递到斋藤守的口鼻前,替他按下了喷口开关。
“——呼,非常感谢,李先生您说不定又救了我这条老命一次。”斋藤守努力平复着呼吸。
“举手之劳而已。”李维靖将药瓶递还给了他。
“对了,我这次来,说到底是打算回赠斋藤先生一件礼物的——”李维靖忽然笑了笑,用右手从挎包里拿了一件小东西出来,递给了斋藤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