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爝火盘踞在打谷场上,触须如活物般轻轻拍打地面。贝勒背靠巨龙温暖的腹部,听老牧羊人絮叨:
“黑火的人烧粮仓时说‘老爷打好了仗,贱民才能吃饱’。”老人掏出南方来的黑面包,硬邦邦的,用锯子才能锯开,“可现在连最偏的村子都知道,哪片面包来自红堡,哪袋面粉贴着银龙月桂叶,哪份征兵征粮的命令上面贴着绿龙或者黑龙。”
贝勒摩挲着小姑娘送给他的龙玩偶。他突然想起丹妮菈夫人巡视叶子湖堡时,有个农妇偷偷把婴儿塞给银龙骑士检查皮疹——多么荒谬,这些百姓已经本能地把龙视为比学士更可靠的庇护。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与到处跑的贝勒不一样,瓦雷泽斯家族的龙骑士陆续返回了各自的驻地。战争结束了,瓦雷泽斯也回归了平静。
龙巢城的温室园蒸腾着湿热的雾气,玻璃穹顶将正午的烈日滤成朦胧的金纱,笼罩在那些从厄索斯移植来的奇异植物上。琼尼尔·史塔克蜷缩在火龙果树盘结的根系间,棕发被汗水黏在额前,灰眼睛里噙着的泪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昨日训练时磨出的水泡,是他在龙场反复练习骑具绑缚留下的痕迹。
一片阴影笼罩了他。琼尼尔抬头,看见舅舅伊戈尔的护胫立在眼前,上面还沾着龙穴的硫磺灰。
“我的小琼尼尔,这是怎么了?”
“他们说说我永远骑不上龙。”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说棕发的瓦雷泽斯。血不够热。跟银发的瓦雷泽斯比。就像泥巴和黄金一样。”
伊戈尔蹲下身时,龙皮铠甲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他没有急着安慰,而是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将暗红色的酒港血红葡萄酒倒在琼尼尔身边的泥土上。
血色的酒液渗入土里,将碎石屑冲刷得闪闪发亮。
“现在它比黄金更珍贵。”伊戈尔伸手抬起外甥的下巴,“知道为什么吗?”
琼尼尔茫然地摇头,一滴泪终于砸在混合着昂贵如黄金的血酒的泥浆里。
“因为龙不在乎土地的颜色。”舅舅的拇指抹过他的颧骨,留下一道青铜色的龙粪灰,“只在乎其中有没有火。小子,杰卡里斯一世也是个棕头发,质疑他的人私下里叫他斯壮,但没人能否定,当他骑上沃马克斯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坦格利安。”
伊戈尔停顿了一下:“这是你曾祖的原话。你的曾祖母是个蜜色头发的塔利,瑟蕊娜姑姑也是一个蜜色头发,但从未有人敢质疑萨拉法瑟斯的龙焰。”
“所以,告诉我,谁说的?”他的声音比冬日的北风更平静。
琼尼尔吸了吸鼻子。“路斯里斯和塞内奥尔还有阿斯兰。阿黛尔只是笑,但梅姬——”提到自己的姐姐,他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好像遭到了背叛一样。“——梅姬说也许我该回临冬城养狼。”
兵器库的石墙上挂满曾经从瓦雷利亚废墟里带出来的,从战场上缴获的瓦雷利亚钢武器,在灯火下泛着鱼鳞般的波纹。正用钝剑,扫帚模仿龙战的孩子们的笑闹声戛然而止——伊戈尔的身影堵住了门口,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是巨龙化成了人形。
“立正。”
五个孩子像被龙威震慑的兔子。十四岁的路斯里斯手中的木剑掉在地上,刚刚还在自吹自擂已经能骑上月舞的男孩一动也不敢动。十二岁的塞内奥尔下意识往妹妹阿黛尔和堂妹梅姬的身后躲,结果踩到了扮演龙尾的扫帚柄,摔了个屁墩。
伊戈尔缓步走来,钢铁战靴碾过地上的木剑,木屑迸溅。他在阿斯兰面前停下——这个和琼尼尔同龄的男孩正死死攥着训练用的钝剑,指节发白。
“挥剑。”伊戈尔命令道。
阿斯兰颤抖着举起剑,还没摆好架势就被伊戈尔单手夺过武器。伊戈尔掂了掂钝剑,突然暴起一击!
“砰!”
剑刃擦着路斯里斯的耳畔砸进石墙,火星四溅。几个少年僵在原地,一缕银发缓缓飘落。
“这是你们对族人做的事。”伊戈尔的声音比剑锋更冷,“不是在敌人身上留下伤口”他拔出嵌进石缝的剑,“是在龙族的根基上凿裂缝。告诉我,是谁让你们对自己的兄弟说出那种话的?”
孩子们被吓傻了。
“伊戈尔我们不是那个意思。”阿斯兰弱弱地举手说道。
“阿斯兰,不要辩解,堂哥,是我们错了。”路斯里斯站了出来,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没想到琼尼尔的反应会这么大”
“不要把错误转移到琼尼尔身上,路。”伊戈尔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堂弟的脸:“如果恶言没有从你们的口中说出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平静地看向每一个孩子。
“现在,谁要第一个向琼尼尔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