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昭著拽了拽领口,视图疏散一些怪异的憋闷气氛。下车前,他不经意地朝后座看了一眼。却发现,林念这丫头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她姿态随意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双深眸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窗外风景,仿佛外面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绝世风光。她的头仿若寄生于脖子的一颗腐菇,脖子仿若埋进身体的一支枯木,身体仿若万千洪流也带不起的沉池泥沙,有长达两分钟的时间,一动都没有动过。这个女孩短暂的十四年人生中,可能从未有过哪个瞬间,像现在这般乖巧安静——或者说——一潭死水。获得不可一世的力量时,遭到全队嫌弃。奋不顾身保护普通人时,被对方羞辱驱逐。充满欢欣地向亲姐姐分享秘密时,招致背叛和灭顶之灾。发誓用尽一切保护母亲时,变成营救姐姐的牺牲品。不肯停歇的核聚变反应,耗干了太阳内所有的氢。一颗太阳坍缩形成了黑洞。严昭著没有关注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的义务,他看了她几眼,摇着头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开门下车。林念的头终于随之摆动了一下,然后跟着下车。穆青早已蹲在外面树下,面色如土地呕吐。这风驰电掣的一路,他是攀在越野车车顶上跟来的,罡风裂面,其滋味简直酸爽到飙泪,到最后只能凭借本能,狠狠扒着行李架不松,后半截身子却脱落下去,连飘带甩像个放不起来的风筝那样,哐叽砸一下这里,再啪唧砸一下那里。他本来就没有一心求死,到底是求生欲战胜了绝望,跟上来了。等他吐完,严昭著让他平躺在地面上,脱掉所有的衣服,检查伤口。这个皮肤苍白、身体瘦削的青年身上,此时已是遍布伤痕,撕咬、划伤的痕迹比比皆是,擦去覆盖的血迹,竟有大半伤口隐现青灰。“少说有二十几道丧尸伤。”严昭著说道。这就是穆青执意送死,不肯跟着走,即使跟上也不进到车里的原因。尸毒感染后,潜伏时间从几分钟到几小时不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林念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半晌问道:“为什么救我?是我自作自受,你应该扔下我不管,马上就跑的。”严昭著指了指他小腿的另一道伤口,那道伤口与别的格外不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之前还包着止血绷带。这不是一道划伤或刀伤,简直是剜了一块肉去。穆青苦笑:“没错,其实我逃跑的那会儿就感染了,上车之后才发现的,就自己悄悄剜了去,草草处理了一下。你之前说过,及时去除腐肉,就算不能撑过三天,也可以多坚持几个小时。我本来想出了医院之后,就自己离开,不跟你们一道了。”林念呆楞片刻,却是勃然大怒,“那你为什么不撑足了三天?为了一个相识几天的陌生人,功亏一篑!”“概率太小了,而且用一个小概率的活人,换一个大概率的活人,不划算吗?”穆青说,“不是功亏一篑,是功德圆满。”“可你……”“好了,”严昭著说,“林念,你去那边树林子里拾点干树枝来。”树枝捡来后,他摸出那个从李力那儿顺来的打火机,生了小小的一堆火。“你确定吗?”他对着穆青,再次确认道,“这是唯一有可能救你的办法,成功的概率也许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就算真的成功,你也会一辈子背负一具丑陋畸形的身体。“我要活着!”穆青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好。”说完,他将对方脱下的腰带折成三折,塞进他嘴里,又从对方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简单在火上烤了烤,冲对方身上最大的一块烂肉,狠狠地插下去。一块肉挖下,他便立即拿起一根带着火苗的树枝,凑上前,灼烧伤口。烧焦,简单粗暴,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止血方法。虽然止血,但会造成烧伤,令人更易感染其他病毒。穆青咬紧皮带,冷汗淋漓,牙关紧绷,青筋暴起,双目中的两团烈火,却越燃越亮。如此这般,二十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完,他已经死去活来,不成人形,身上遍布或凸或凹、诡异丑陋的皮肉疙瘩。宣告结束的那一刻,他立时昏了过去。“他能活吗?”林念问道。“基本不能。”严昭著说。林念沉默了。“我要回学校了,”严昭著说,“你接下来要去哪?”“我跟着你。”“跟着我干什么?”严昭著一愣,“跟我没前途,我连异能都没有,腊鸡普通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