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屋外的雪花静悄悄,唯有育雏室里的孵化机嗡嗡作响,但声音不大,像昆虫振翅时的呼吸。
“你……”太安静时,赵雪妮总想找点话题,哪怕是硬聊,也比在沉默中听见许漠和自己的呼吸声要令人放松,“你家以前开的那小卖部,后来咋不开了?”
那个年代镇上开小卖部的人家并不多,何况许家情况特殊。
雪林镇是大兴安岭山脚下的镇子,又因接壤俄罗斯,六七十年代有许多俄国人跨越国境去山里卖洋货,留下来和当地女人结婚生子的也不在少数。许漠爷爷便是其中一个。
据说许漠从小生在大兴安岭的深山,随家人过着游牧般的群居生活,连小学都没上过。但他天赋异禀,靠自学都能理解初中内容,甚至是那一届中考状元。按理说许家人一辈子不出大山,过的是原始淳朴与世无争的生活,偏赶上政府开林拓荒,给他们家家户户申领补贴,优惠盖房,才让他们同意下山居住,融入镇上的生活。哪知下山不久,许漠姐姐就出了事。
许漠沉默寡言,大概也跟这事有关。
“开不下去了。”许漠专心地捣鼓琴弦,口吻状似闲聊,“要找我姐,全家人三不五时就得去外省,实在没人看店。”
“而且。”许漠停了两秒,叹笑着补充,“开店挣的几万块钱全在路上花光了,到后来,他们连我姐也不找了。”
赵雪妮咬雪糕的动作微慢。
这么快的功夫,嘴唇便黏上奶砖,扯都扯不下来,寒意从齿根传来,惊得她打了个颤。
苦难就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所谓唇亡齿寒。
她以前常困惑,许漠每次请完假回学校的最初几天,为什么眉间总是笼着化不开的乌云,好像全班每个人欠他钱,他看谁都带着轻蔑与厌烦。
现在知晓原委才恍然,许漠在那段日子里飞快地成熟。催熟他的养分却是失去姐姐的痛苦与煎熬。
相比之下,只会为暗恋这件小事而烦恼的她,比秋天里一片落叶还要轻。
“我那时候,很难接近吧?”许漠装好琴弦,手指搭在弦上,却没有弹。
他盯着吉他中间那个空洞的大圆孔,声音轻轻,能感觉到他的落寞,“现在想想挺傻的,竖起一身的刺,把关心我的那个人……吓跑了。”
赵雪妮咬唇不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人”。
喜欢许漠的女孩不止她一个,直接把自己对号入座,如果不是她,那就太糗了。
“你姐姐……”她有点儿想把话题拉回来,却在看到许漠眼睫低垂的脸庞时,十分不忍。
她没再追问,许漠也没有再往下说,姐姐是怎么不见的,家里人去哪些地方找过她,许漠为什么要接近楚厂长,他那儿为什么会有姐姐的线索。
这些她都好奇,但都不打算再问了。
在冬天暖烘烘的屋子里大口吃雪糕,整个人渐渐有了通爽的劲儿。
“你怎么不吃?”赵雪妮又撕开一根冰糕的包装袋,是巧克力火炬。
许漠看着她手中的火炬,目光里似有深浓的月华流淌。他想起什么,扯着一边嘴角笑了笑,“我看着你吃就好。”
“想听什么?”他又问。
今晚的许漠温柔得不像话。赵雪妮却很难过。从青春期无助的愤怒,到如今看淡的释然,这之间需要经历多少孤独的黑夜。谁陪许漠走过这段艰难长路?无论是谁,她都嫉妒。
“我想听什么你都会唱?”赵雪妮露出一贯顽皮又无所谓的笑。
“唱?”许漠挑眉,“我不唱歌。”
“那你还写月亮?”她又忿忿起来。
许漠愣了一下,她立刻发觉自己的胜负欲来得莫名其妙,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不唱歌怎么学会写歌的?即使不唱,总能……哼两句吧?”
许漠微眯眼睛,促狭一笑,“哦,所以你想听我唱月亮。”
“……也不是吧。”赵雪妮被他意味深长的笑弄得背后发热,咬着火炬甜筒说,“那毕竟是你写给姐姐的,等你找到她那天,你当面唱给她听才有意义。”
“嗯。”许漠悠然点点头,扫了一串轻快的和弦,“懂了,我现在就写歌。”
赵雪妮:“……啊?”
“照你的意思。”许漠拿来纸和笔,又搬来一只椅子,横在他们中间,“我要是在你面前唱歌,就得唱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歌。”
怎么可能,她哪有这么霸道!看见他给姐姐写过歌,就也想要他给自己写?
“要不要?”许漠握着铅笔抬头看她。
赵雪妮实在难以抗拒拥有人生中第一首歌的诱惑,摆摆手说,“你想写就写啦,反正你才华多得用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