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知照抬眼看着天上的一轮孤月,周遭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的,蟒蛇的。
腿上血肉模糊的咬痕早已没了知觉,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深山中,这股血腥味能勾搭出来的还有谁呢。
她本是前来这座深山中的普灵寺,祭奠父亲亡灵的,如今却要埋骨于此了吗?
卢家……
母亲早逝,父亲乍亡,卢家长房余她孤女一个。二房觊觎长房的爵位、财产已久,她早知道余下的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他们如此心急。
就连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女也被收买了去,往她茶水里掺了东西,伺机将她推落山崖。
那个侍女名唤秋梨,是她六岁时央求父亲在人牙子手里买下的,卢知照自认不善与人交心,可这些年却也对那女孩不薄,谁知人心莫测,亘古如此。
与蟒蛇搏杀时都未曾有的凄凉意味倒在此时曝露在这纯白的月光下。
窸窣的声响越来越大,向她逼近,卢知照早已精疲力尽,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打起精神盯着那树丛。
是只幼兽,可她凭着十四岁的弱小身躯纵使像方才一样豁出一切求生,只怕也难逃虎口。
卢知照不认命地撑了撑身子,腰际间滚落一把匕首,刀身通体漆黑如墨,只有刀刃上映出一抹青色。
她认出来,这是她送给秋梨的十岁生辰礼。
此刻却来不及想太多,卢知照摸索着将那把匕首握在手中。
那凶物突然逼身向前,将卢知照掀翻在地,撕咬着她的右肩,后者拼命忍着肩膀的刺痛,用利刃深深刺入它的颈部。
一刀又一刀……
却好像对它无甚妨害,它的利齿扎入得越来越深,骨瘦如柴的臂膀像是要被它撕咬下来一般生疼。
在幼虎的压制下,卢知照毫无翻身的可能,抬眼依旧是圆月,对死亡的恐惧与内心的不甘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切。
恍惚中,树上似有人影晃动。
卢知照顾不得去思量这可能性有多么渺茫,只是用尽了力气呼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人影未动。
那只猛虎的攻势更加剧烈,卢知照与它撕打在一起,匕首滚落在一旁。
她用尽蛮力掐上它的脖子,面目狰狞,向树上嘶吼着:“我想活,我不甘心死!!你要什么,我允什么!救我!!!”
手起剑落,兽头落地。卢知照被那人带着飞身上树。
“这算救了。”
男子的声音浑厚平缓,没有嘲讽,没有邀功,与这深林里的死寂融在一处。
她抬眼,这人蒙着脸,在朦胧月光下看不清样貌,身姿颀长,估摸着八尺有余。
卢知照恳切道:“算。他日你若有求,我必竭力相报。”
“你?”
他打量着身侧的女孩,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你看向树丛时,在想什么?”
“是狼,是蛇,是虎,还是其他。”
苟且于世,明知九死一生,却还是忍不住去计量胜算,谁让她向来惜命呢?
风声簌簌,只听见不明朗的一声:“那有区别?”
卢知照尚未接话,那人却又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他腾空时带起一阵寒风,刺得她生冷,弥漫的血腥味里隐约有一股侧金盏的香气。
那是北境盛产的一种草本植物,京都罕见,她也是由于家教不严、游迹市井因而识得。
卢知照此时还顾不及去想那人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