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玉宁叶府风头无两,谁人不知。
可盛极必衰似乎是谁都逃不过的规律。
阿绫十一岁生辰一早,京里传来噩耗,皇帝围猎中意外坠马,不治而崩。
一时间,朝局纷乱,叶静远急匆匆赴京,可不多时却被下了刑狱。
玉宁织造局这块油水丰厚的肉不知被多少人觊觎,加之叶静远这些年仕途亨通,愈发目中无人,得罪了不少同僚,以至墙倒众人推。一道一道折子递到新皇面前,尽是对叶静远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的控诉,俨然将他比作了这玉宁的土皇帝。
林亭秋提前几日得到了父亲林尚书的密报,说是翻案无望,叫她早做准备。叶老太太劝她学一学叶书锦那聪明的娘子,马上与叶静远合离免得受牵连,不想林亭秋竟然不愿。
“母亲,我兴许可以不受牵连……可我就锦儿这一个孩子,他与老爷注定逃不掉,若他们没了,我何必在娘家遭人白眼,苟活这下半生……”
三日后的清晨,玉宁谢知府与叶家划清界限,带领百名府兵,跟随钦差,围了这玉宁最大的宅院。
叶家七八口,连同几十个丫头小厮护院跪了一地,阿绫和元宝缩在角落,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那张富丽堂皇的鸟眼绫,圣旨是明黄色,绣了云间飞舞的龙。
叶静远,叶书锦革职抄家,叶氏一族流放六年,已出嫁女眷可免,下人通通遣散。
叶家人丁不算兴旺,钦差大人宣读完圣旨,客客气气请老夫人拿出家谱,核实叶静远这一支。
元宝瞪圆双眼,藏了些惊喜:“少爷……”
“嘘……”阿绫不动声色,伸手将她的脑袋又压低一寸。
祖母几乎每年都要提一次让他入家谱的事,好巧不巧,却都被林亭秋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脱阻挠,一拖便拖到了现在,老天开眼,他居然得到了能名正言顺离开叶家的机会……
叶老太太被扶起,虽有些疲惫,却不慌不忙,仿佛料到终会有这么一日似的,沉声道:“伺候的,都下去收拾收拾吧,这些年我叶府对你们也不算怠慢,以后你们要自己去寻出路了,好自为之。”
说完,她深深看了阿绫一眼,才转身引钦差去佛堂。
这一眼他看明白了,林亭秋自然也看明白了。
叶书锦要流放,她自然是不甘心看别人的儿子就这么逃过一劫。眼见着阿绫要混在下人中蒙混过关,林亭秋适时抹了一把眼泪,高声叫住了他:“阿绫,别乱跑,快到母亲和大哥身边来……”
还未走远的钦差被她夸张的一嗓子叫住了,狐疑地转过头:“叶夫人这是……”
阿绫手心里都是汗,隐蔽在人群中,装作听不到。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们是有些默契的,迅速将他挡在身后。
“她……最近受了些惊吓……还请大人多担待……”叶老太太袖子底下的拳头死死攥着,看着却极其沉着。
“哦?那她刚刚是在叫什么人?”
“是在叫我们家小少爷!”巧儿趁机开口,拼命往人群前排挤,却被两个看清了老太太眼色的小厮死死拽住,拖了回去。
钦差大人注意到这怪异的骚动,缓缓转身,向下人聚集处走过去,眼见着就要看到阿绫。
“母亲!您可不要吓我,这又是在胡说些什么呀……”叶晴芳忽然扑到了林亭秋怀中,拉着哭腔抽抽搭搭起来,“您还认识我吗……我是芳儿啊……”
“芳儿别哭,你母亲她看过大夫就会好了……”陈姨娘也开口帮腔,“她这几日梦魇,夜里都在叫些我听不明白的话……唉,小少爷……若是帛儿还活着……”她提起帕子按在眉心,美瞳万分……
屋子里七嘴八舌,哭哭啼啼,林亭秋的声音瞬间被淹没进去。
“你们闭嘴!你们!”林亭秋被一对双胞胎按进了圈椅中,动弹不能,嘴里骂着气话。
钦差大人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掺和进一屋子女眷的是是非非,急忙又转回去,叫老太太带他去办正事。
阿绫默默盯着叶晴芳。
十四岁,有那么些亭亭玉立的意思了。
她也转脸看着阿绫,嘴巴瘪了瘪,冲他摇摇头,比了个“走”的口型,伸手关上了正厅的门扇。
元宝一边恋恋不舍看了那门缝一眼,一边匆匆拉着他回到西院换衣服。可这里除了元宝没有别个仆役,外头到处都是看守的兵,他们不敢随意乱窜,阿绫只得在元宝的衣服里头选。
好在他虽长高了,但元宝也始终追着他长,丫头的衣裳勉强穿一穿也足以蒙混过关了。
他麻利地换上杏黄的衣裙,坐到铜镜前。太久没假扮女孩,手上居然有些生疏。元宝一把夺过檀木梳,三下五除二替他束了个满府小丫头最爱的垂桂髻。
接连几年收到的压岁银钱,总共十几两,几册旧书,绣了一多半的阿娘的绣像,床头那只气味已经淡到闻不出香的小老虎和一只白玉簪,再加上几身衣服。
这便是阿绫的全副身家了。
屋子里本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那一支尚未物归原主的玉簪不能随意赠送,他便把那为数不多的压岁银钱一分为二,自己收起一半,剩下的尽数塞进荷包,趁元宝扒着窗子往外看的空档,偷偷放进了她包袱中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