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后是春天吗?
应该……是吧
新年一月,梅州城终于落下了白幡,那满城的白幡,家家户户门前系着的白铃,都是为了祭奠一个多月前牺牲的亲朋好友们,整整挂了四十九天为其指引归家的路,如今七七已过,是该都摘下了。
钱叔抱着大孙儿,望着城门顶的一缕朝阳。
不知不觉,连日头,也露的早了。
“爷爷,春天来了吗?”
拨浪鼓的声音砰砰响起,人潮向前涌去,夹道在入城道旁。
梅州城门重新打开,迎接进来的不是来势汹汹的叛军,而是安抚民心的朝廷按台。
那些马也不再是杀气腾腾的铁骑,而是一匹匹闲庭信步的黄驹。
高坐在马背上的按台大人,春风满面,他看起来好像比老皇的岁数还大,白色的长胡一直垂到胸口,紫色官袍好像吸走了所有的光芒,让夹道欢迎的百姓们看去不能直视,却又觉得那不能直视的笑容是和颜悦色的。
鲜艳的花枝和金黄的麦草被抛入空中,抛到沈按台的怀里,他并不恼,而是拢起满怀的柔软麦草挥手向百姓致意。
沈按台这一个月来游走了无数州府,梅州城的日头,是最高的。
他入城的时候,竟感觉金辉洒在了他的官帽上,他轻轻抬头,官帽上的阳光倾泻而下,滑进他的长胡里。
他牵马抬头,不仅捋胡长叹。
“按台大人,怎么了?”
日头在城墙上慢慢露出了全部,照亮了城墙的斑驳和已经泛黑的血痕,他长叹一声止不住地摇头。
“梅州城啊……百姓苦矣。”
拨浪鼓的响声急促了起来,钱叔的大孙儿坐在他的肩头突然抬起手,小脸晒地通红,他兴奋地指着高马上的沈按台,拽着钱叔的耳朵。
“爷爷!你看,是白胡子爷爷!”
“嘘!别说话!”
小孩儿的音调高,他天真的话语立马引起周围其他人的侧目,钱叔刚想把大孙儿拽下来,没想到小孩儿脚一松,先从爷爷的肩头滑了下来。
他摇着拨浪鼓,好似奔向春天,奔到大路中间,奔到高头大马的前面。
“白胡子爷爷!”
沈按台勒马停下,眯起眼睛逆光看清是个小孩儿时,不禁眉开眼笑。
“哈哈哈哈,怎么?连梅州城的五岁孩童,都来迎接本官了吗?”
他翻身下马,抖了抖身上的紫袍,小孩儿晃着拨浪鼓懵懂地看着那也一抖一抖的白须,就像是春天他在草丛里翻滚,扬起的细细软软的棉絮。
“大人莫怪!”
钱叔推开人群冲出来,一把捞起自己的孙儿双膝跪地,险些磕头。
“这是小人的孙儿,不懂事的,大人莫怪。”
钱叔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以前梅州城就算是个小小的九品官都能瞬间要了他们的性命,今天所见的,可是朝廷次一品大员啊!若是惹得不快,岂不是动动嘴的功夫!
“无妨。”
黑影压下,钱叔惊惧地紧紧抱着孙儿低下头颅,他盯着地上的影子越来越大,大地似乎能包住他们祖孙俩时,一只手伸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怀中孙儿的脸蛋。
“有劳你,来迎接白胡子爷爷。”
阴影退去,光亮照进,钱叔握在孙儿肩膀上的手突然不颤抖了,他抬起头,看那高高的官帽仿佛镀了层金边,而那垂如杨柳的白须,似是仙人驾到。
“白胡爷爷,这个送给你。”
一支摇摇晃晃的拨浪鼓被一只肉乎乎地小手递到眼前,仙人眯眼,笑意更浓,他接过拨浪鼓轻声道谢后翻身上马。
等钱叔回过神来,马队已经走远,马蹄轻柔地踩下阳光,好似都在给仙人铺路。
扑棱扑棱。
拨浪鼓已经被仙人握在手里,好像是报春的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