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崔慎青白指节抚过,却是将盒盖合上,“咣当”两声在堂中回响。
他在从问心亭接回韦玉絜的当天,銮驾还不曾离开骊山时,便第一时间做了安排和部分人口径的统一,尽可能让韦玉絜离开斗兽场的时辰缩短以防事后盘查。彼时并非想过太多,只想着尽可能免她遭受盘问,少受惊慌。而事实证明,他的安排甚有作用,刑部统查之中,传问离开超过一炷香的人员,韦玉絜早就被撇清在这段时辰之外。
“宋大人,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是有本质区别的。下官不才,却也懂得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崔氏一族即便没有这些——”崔慎将二物推过,“如今也是繁花锦绣,富贵显赫,倒也不必非要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自古以来都是树大招风,登高跌重。我崔氏百年,行的是稳妥步子,沿途可观细水长流,不争巅峰景色。”
宋仲亭闻这番话一时愣住,未曾想到面前不过长他儿子一岁的青年,竟是如此通透,又油盐不进。语塞思忖间,闻他话再度落下。
“宋大人,退一步讲拙荆本就不再被查问之列,您这般行为实在不妥。”崔慎拱手未央宫方向,眺望外头昭昭日光,“下官乃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其中职责想必大人是清楚的。”
御史中丞乃文官正四品,是仅次于御使大夫可拥有监督、查举、弹劾百官权力的官员。
这是在警告宋仲亭所行乃贿赂之举。
“自然,大人为一片爱子之心,生出一点旁的意思,错了主意。下官亦是可以理解的,这日权当大人不曾来过。想必大人也不愿陛下再添忧虑!”
青年中丞话语谦和,亦警亦敬,拒了对方所求,下了逐客令,“来人,好生送宋大人出府。”
宋仲亭看着拂袖离开的年轻人,倒抽一口凉气,若是六郎有其三分能耐,他又何至于此。
然此时他想的更多的是前日夜中收到了一支插在府门前的短箭上的无名信,乃信中教导他这般所为,保证崔慎会同意让妻子出来作证。
如此他方兵行险招赌一把,否则哪个愿意来撞御史的刀口。眼下这般结果,自己到底赌输了。
索性崔慎最后留了后路不欲计较,宋仲亭又叹一口气,走出门去。
却不想这事竟有还峰回路转时。
这日午后,青鹄入了宋府,道是她家少夫人耳闻宋大人之事,愿意出面作证。只是需要宋大人和其子宋六郎一同写一份盖印的保证书,说清楚是请她做得伪证,以防他日东窗事发,她也可重新洗清嫌疑。
宋仲亭闻言欣喜,然却忍不住好奇,“你家少夫人原不在被核查之列,怎愿意冒如此风险?”
“我家公子求稳不求进,少夫人却是相反,认为富贵险中求,做人自当轰轰烈烈才是。”青鹄笑道,“宋大人不会不过半日时辰,便不愿晌午的承诺了吧?”
“不会不会,少夫人出手襄助,我宋府上下感激不尽,谢礼半点不会少。”宋仲亭心道,到底妇人之见,所谓聪慧不过后院那点自心思,写这样一封保证书,待真有那一天,岂不是将自个也扯入其中,有甚用途!
心下虽这般想,却还是当下便备来笔墨,写好盖印由青鹄带回。至于谢礼将会在两日后刑部盘查、韦玉絜作证说明后,尽数奉上。
只是盘查当日去的并非韦玉絜,而是她的贴身侍女青鹄,道是主子抱恙,但带来一封有由其落笔的证词。
世人眼里,青鹄乃韦氏家生奴仆,又随主入崔家,卖身契亦入崔府,且持了这样一封主子的亲笔信,自然可作数。
而这一桩事,韦玉絜和崔慎皆在七月廿二宋琅被传问之日方知晓。
韦玉絜比崔慎先知道仅半个时辰,她扬手扇了青鹄一巴掌,问她为何如此?
却在青鹄的静默中了然一切,青鹄哪来的胆子,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崔慎赶回府亦问韦玉絜相同的话,为何如此?
且不说他好不容帮她择取干净,不惹期间是非,她却自己上去染一身腥,就说这厢举措生生将宋崔两族绑在了一起。而崔堂让他这代开始弃武从文,就是为了将军权慢慢上交中央,保阖族安稳,如何能在此时再同兵部一处沾惹关系!
“崔氏阖族谁人会稀罕那点田产和官职,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任性,凡事偏要同我反其道而行总也该有个度吧!这是朝政啊!”崔慎生平头一回对韦玉絜声色俱厉。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他得不到原因,韦玉絜也没法说出原因。只在许久后,吐出一句话,“妾回小慈安寺住两日。”
话落下来,她自个都有些震惊,她明明想说的是,“郎君如此恼我,正好可以给我一封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