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道理对简远发火,这事儿不是他的错,是自己一厢情愿。也许正如那些导演所言,他这会儿的确还年轻,可气质过于老练沉稳,不够有活力,所以不适合这样的照片;又或许是简远单纯的不喜欢拍摄这样的照片,毕竟像是这种照片的确不太恰当。
顾云开按兵不动的微笑着,慢条斯理的为自己跟简远找台阶跟打圆场:“拍《优雅男士》的时候摄像师还夸过我,我还以为自己很上镜。”
“我不是那个意思!”
简远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胡思乱想,忽然一脚踩在沙发上转身旋坐了上来,窗台的位置非常逼仄,这让顾云开不得不挪开腿给这个年轻人让点空间出来,他近乎委屈的折叠起那双长腿,踩在冰凉的窗台上。小音乐家看起来有点焦躁不安,他挠了挠那头卷毛,想组织言语来恰当的描述现在的感觉,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不想任何人看到这一刻,哪怕只是有可能,就……就只想现在这一幕会一直留在我一个人的脑海里。”
“那你要是老年痴呆了呢?”顾云开眨了眨眼,一下子反应过来简远到底是什么意思,喜悦无休止的扩散开来,冲淡了刚刚窘迫懊恼的情绪。一个人的性格过于沉静跟稳定的坏处就在于此,当喜悦几乎冲垮他的时候,他还能依旧保持着这种不紧不慢的口吻跟声调。
可毕竟这句话也不值得他疯癫似的雀跃狂欢,因此顾云开最终还是没什么反应。
他简直都快要开始恨自己的这种冷静了。
简远歪了歪头,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又察觉到它能有多么严重似的,于是慢慢皱起了眉毛,随即又很快舒展了开来,语调平静稳定的说道:“这个嘛,我想大概是不会的,让我这么说吧,其实我很不愿意说这种话来做个假设,可我也实在找不着其他能媲美的东西来做这个例子了。要是当真有这么一天,我能毫不犹豫的向你保证。”
“什么?”
“你知道我向来是个热爱音乐的人。”简远的神色开始变得专心起来,他直勾勾的瞧着顾云开的眼睛,似乎要跟自己成熟稳重的恋人分析什么般的认真说道,“音乐是我的生命,即便上天没有赐给我与这热爱同等的天赋——也许是他觉得我只配得到这么一点,让我此生都难以企及父亲甚至爷爷的高度,可我照旧热爱它,并且坚持不懈的去挑战前人。”
顾云开缓缓的开口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也从不质疑。”他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温柔了下来,想起了初遇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在公园里看到这个活像丘比特化身的年轻人时,可没有想过他们会走到今日。
简远随着他的声音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下来,脸上为难的显露出挣扎来,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音乐与你对于我而言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我有过很多的兴趣爱好,可它们都不能取代音乐,就如同没有人能够与你相媲美一样,我想你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事儿我当然也是知道的。”顾云开收了收臀,他轻轻倾过身,胸膛压在膝盖上,他打量着简远有些无措的侧脸,实在稀里糊涂的很,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恋人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是否是因为顾云开没谈过恋爱的缘故,又或者是他年纪太大了,因此远远跟不上简远的思维。
简远还没分开与顾云开握着的手,这会儿他又加重了点力气,捏了捏指尖里的肌肤与那紧贴着皮肉的骨头,脸颊上泛起红晕来,好像即将说出一句很难以脱口而出的羞耻话一样,他目光里带着许许多多的柔情,人家总说柔情似水,那么简远眼眸里大概是涌出了大片的汪洋,他轻声道:“好吧,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可以说下面这句话了。纵然等我老了,忘记谱子该怎么写了,忘记那些音符代表什么了,甚至忘掉了每个琴键的声音,我也绝不会忘记你的。”
顾云开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一阵窒息,
心脏在胸口处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顾云开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却感觉自己好像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一样。正因为他明白简远对音乐抱着怎样的狂热,所以他从不会询问简远到底是音乐更重要还是自己更重要,只是顾云开怎么也没想到,简远会自己提出来。
“我也很爱音乐,它几乎是我的全部,我人生的意义,我的荣誉,我最为热衷的事物。”简远低声道,“我本不该将你们放在一起,可我想告诉你,你到底有多重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对我而言,除了音乐没有任何东西能跟你相提并论,所以……我只好拿这个当形容了。”
顾云开已经能理解那些谈恋爱的时候一下子喘不上气来的恋人们了,他这会儿也感觉自己需要氧气瓶,最好是直接灌到肺部里的那种,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在不在正常的呼吸,整个世界活像是都在摇晃崩塌。
简远一心一意的瞧着他,好像他脸上开出了朵花似的,又像是在圣母殿仰望雕像,总之那里头没有什么情色的成分,只有全然纯粹的爱意跟热忱。顾云开疑心自己这会儿就算脱光了坐在这里,他大概也只会用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打量自己。
“那些就足够了?”顾云开收回手来,用胳膊环着自己的腿问道,他有点意味深长的凝视着眼前年轻的恋人。
简远忍不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正经道:“足够了,事实上我还想做点别的事情,不过觉得那些事情还是晚上做比较好。”
噢,晚上做。
“所以……你要留下来过夜喽?”顾云开把腿移了下去,踩在了沙发上,他的手搭在简远的肩头保持自己的重心,缓缓的说道,“那么,你是真的不想拍一张?”
那些话当然很动听,顾云开并不是觉得简远虚情假意,只不过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像老年痴呆这种事又不是嘴巴说说就真的会随着你的心意更改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是拍照比较务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姗姗来迟了四五十年的青春叛逆期终于出现了,简远越不想拍,他就越希望这个人能将自己记录下来。
而最终简远还是屈服在了美色之下。
他的确想。
顾云开穿着他的衬衫坐在窗口的照片只留下了一张,他们微微开了点窗户,风不受阻碍的透了进来,吹得窗帘卷起了微小的起伏。而顾云开只是轻笑着侧过头,枕着自己贴合在膝头的手臂,他宁静的看着简远,头发垂在额边,脸上有种自然的愉快跟温柔,就好像他的心里,全心全意的只有简远一个人。
这让简远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他现在仿佛回到了自己四岁那年,第一次触碰钢琴的那个时候,他短短胖胖的手指在钢琴上按下第一个音,那声音从他的脑子里像爆炸的火花似的迸发出来,然后冥冥之中有些声音告诉他,他此生就要为此而奋战了。
自那之后他就爱上音乐。
这一刻那些火花又来了,它们藏匿在顾云开的眼眸里,却绚烂且张扬舞爪的在简远的身体里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