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得,万万留不得。这才是项云擎容不下人的理由。听得项云擎一番说谎不怕遭雷劈的言论,想着宁安瞧那少年的目光着实闪着些许星光绯色,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暗叹,小姑娘年方豆蔻,竟是早早便情窦初开了。留下惊骇遗言,七爷爷撒手人寰时光稍纵即逝,转瞬,他入王府已近一年。此前不得项云擎欢心,入了王府,寄人篱下,不想与人为难,不愿遭人惦记,便是西院他都不愿踏出,此番得了项云擎的心,他有意出门,项云擎倒是不肯放他出来了,恨不能将他锁在西院那小小的方寸之地,日日与他恩爱缠绵。自入了王府,便只回府瞧了七爷爷几趟,晚间时候,他想着,定要抽个时间回去瞧瞧,他这一走,七爷爷一人留在府中,定然无聊极了。世事难测,便是当夜,头顶那不讨人喜的乌鸦将将飞过,将军府便匆匆来人,“七爷爷身体有恙,卧榻多日不起,前些日子眼见着已有好转,谁曾想,今日不知怎地,神识忽然就浑浑噩噩,竟一直念叨着已故的小公子,小的万般无奈才来寻小姐您,望您随小的回府瞧上一眼。”下人不知,口中所言,已故的小公子就在眼前,还万般虔诚万万分真切。闻得七爷爷病了,他一惊,心下凉了半截,“你说什么!七爷爷卧榻多日?”“是。”七爷爷身体抱恙,他竟浑然不知,真真该死。他连连往外走,“快,随我回去。”其实,七爷爷病了有些日子了。自打上次一同前去扫墓,七爷爷便知自己时日无多。回来不久,人就倒下了。不愿叫人跟着担心,才没差人过来告知。今日,也不知怎地,七爷爷察觉自己该是这两日就要寿终正寝,想着还有一事尚未来得及交代,是以,才一直念叨他的名字。他匆匆赶到将军府,久不曾往,这府中竟比前些年阴冷了许多,将将才只是一进门,他竟觉得浑身发冷。“七爷爷!”他扑跪塌前,声音直直发颤。七爷爷较于以前,瘦了,苍老了。眼角皱纹深了许多,鬓发白了许多。怎地忽然一夜之间,如此苍老…怪我,怪我,怪我薄凉,竟不曾经常回来瞧瞧。他暗暗自责懊悔。七爷爷倚靠床沿,瞧他来了,着力地挥挥手,遣了下人。待屋里安静下来,七爷爷才费力道,“非儿…”“是,非儿不孝,竟未曾想着回来看您一眼。”到底是相伴了十几年,到底是他现世唯一的亲人了,说着,他竟红了眼眶,“是非儿不孝,您莫同非儿计较,定要快快好来,待您好转,非儿定晨昏定省,片刻不离,可好?”守着亲人遗骸独活,他着实活够了,那份艰辛、痛楚…一生一次便是够够的了。从前他熬死了心,方才安然无恙。今时,这颗冰冷的心已叫人捂热,实实再不能承受那般悲恸。七爷爷笑了笑,声音苍老而无力,“无妨…——我老了,也该…是时候去了…”“不是的,不是的。”他泣声而言,不住摇头,“您不会丢下非儿的,不会的。定是生非儿的气了,同非儿闹着玩,是不是?”“非儿…”七爷爷气若游丝,仿若似是下一刻就要断气了。“……您…您最疼非儿了,定不会舍得丢下非儿不管…”他终是落泪,泣不成声。这世上千般万般,便是唯有七爷爷才能牵动他那颗沉在湖底的心,“您不会有事的…”“非儿…”七爷爷着力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又倍加心疼,“你要好好的,定要好好活着,唯有这样,方能为你爹娘雪恨呐!”“…什什么!”他一愣,眼泪停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未曾反应过来,“七爷爷,您…您说什么!”爹娘何来的恨?七爷爷忽然老泪纵横…“御林关一役,非天意难为,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京中有人瞧不得云家功高德厚,暗中策划,致使后援迟迟不到,方才造成数十万无辜将士魂丧关外,不得安息。——当年…你且年幼,怕遭奸人迫害,命不久矣,你娘为保你一命叫你以姐姐的身份活着。这事本该随古人入土为安随风消散,可爷爷这心…实实地不甘呐!”七爷爷痛心捶胸…“数十万忠肝义胆的将士,只为奸人善妒,生生成了枉死冤魂,叫人如何心甘得了…”刻意为之…刻意为之!他跪于榻前,听得这话,久久未动…他感到浑身发冷,心下直直发抖。当年,御林关一战,旁人只道听途说,闻得战后如何惨烈,如何悲壮。他为云家后人,亦是现场唯一亲眼目睹之人。战场之人上,何其惨烈,又何止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