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十九娘,阔别两载,别来无恙。”绫罗裁剪出她修长的倩影,半偏的青鬟上饰满花钗,她的珠光宝气使禅壁生辉,却让苏星回无法看清她眼里的情绪。多年荣养已然磨掉了这个女人曾富有的天真浪漫,俨然成为仪态雍容的诰命典范。苏星回不肯和她无意义的周旋,“有话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惹我烦躁。”褚显真终于抬起眼,望着她挽唇一笑,“听说你在此清修,我冒着大雪也要赶来见你一面,对待故友你就是这种态度?”“故友也是你配说的。”苏星回翻动眼皮,都羞于启齿,“谁的故友会肖想别人的丈夫。”“随你怎么说吧。”褚显真面上毫无愧色,手揽着襦裙走下禅榻。年纪相仿的二人面对面站立,风姿犹存,不分伯仲。苏星回记得她和裴彦麟成婚的第二年,也是褚显真随褚父赴任爱州的那年。褚显真在爱州成的婚,婚后不到半年她的丈夫跌水而亡,十几年只守着一个遗腹子过活。期间从未听说改醮,传言都道她为亡夫守节,痴心可鉴。讲什么痴心,根本就是妄想。“看过了就请尽早下山,这里是清修之地,不是丞相娘子的长留之地。”苏星回句句带刺,吝惜给她半分好脸色。褚显真闻言愣住,“丞相娘子啊,真教人睽违。”苏星回当她是急于来炫耀,不免愤嫉,“褚显真,你费尽心思挑拨我和裴彦麟,不就是等这天,恭喜你,夙愿得偿,嫁给了心上人。”“什么?”褚显真发怔。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揶揄地一哂,“亏你修身养性,怎么还是听风是风的臭德行,实在不懂裴彦麟究竟看上你哪点。”她摇头称奇,怜悯之色堂皇映上面孔,“不过也是,出嫁后你诸事不问,又如何晓得神都的局势变幻。”“你把话说明白,休要颠三倒四。”苏星回站着不动,任她挂着嘲讽的笑脸凑到耳边,“那就这么说吧,我再醮之人的确是心上人,不过是你的心上人啊。”“你不会忘了吧,他叫周、策、安。”呼出的冷气透过衣衫,比雪还要冷上三分。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人了,却还是剜人皮肉,疼得苏星回一个激灵,“你胡说,我和周……”她仿佛猜到什么,背上汗毛竖立。褚显真的丈夫是周策安,那尚书左仆射……她不敢往深去想。“裴彦麟在哪?”“稀奇了,你还会问到他。”褚显真惊疑地为她鼓掌。“回答我!他怎么了?”苏星回逼到她眼前。推搡间两人都挣乱了裙带鞶丝,褚显真不紧不慢地系上,口气轻描淡写道:“还能怎样,当然是……死了呗。”“你胡说。”苏星回玉容扭曲,恨不能撕烂她的嘴。褚显真很是满意看到的结果,玩味地观赏了好几眼,“位极人臣的一代权相死在了北伐大营,还是被阉宦用一根革带活活勒死,嗳,想想都叫人唏嘘。”“你敢发誓!”苏星回抓进她肉里的力道大得出奇,褚显真吃痛地直皱眉,却根本不在意她的迁怒,反而得意地继续加了一把火。“朝廷有人告发吴王谋反,宅家下令查封了裴府,你那两个儿子,落狱的落狱,打死的打死,还有你那个金雕玉琢的小女儿,也同女眷充入了掖庭。苏星回,你完了。”苏星回揪扯她的衣裳,口里的寒浪喷到她的面上,“你敢骗我,来日你必碎尸万断。”“你我好了一场,既成陌路也还有三分情谊在,倒也不必如斯歹毒。”褚显真振袖拂开她的纠缠,忽然仰面冷笑。烛光的映耀下,只见两行清泪淌落玉腮,“苏星回,你仔细听着,我不欠你什么,裴彦麟今日所食恶果,你这个妻子难辞其咎……”门扉在这时霍然洞开,一场夹雪的北风疯扑而入,卷翻了两人的裙幅。苏星回周身如堕冰河,四肢厥冷,耳朵里仅有褚显真远在天边的讪笑声。“长宁二十三年,你的长子裴鹤年才满月,裴彦麟宴请满朝,抱儿宾客前,事必躬亲,从不假手于人。次日竟遭台谏参劾,告他靡费金宝。”“长宁二十七年,他醉心朝务,彻夜不归。再担邀结党羽,窃弄威权之名。”“泰安元年,你的次子裴麒风寒病急,险些夭逝,他衣带不解在榻前守了半月有余。又遭群臣弹劾,告他为臣骄蹇,藐视圣躬。”“泰安三年,你们小女出生,他私下请裴妃出面讨封乡主,食邑百户。群臣再奏,劾他借权谋私。”“泰安七年,苏家卷入废太子咒诅案,坐狱削爵,他自责营救不力,疯狂揽权,招募术士入府,沉迷寒石散。触犯众怒,权峰飘摇,宅家未置片言,却起用拔擢了周策安,吴王一党陷入困境,他被迫领兵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