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夫人乘着车从别馆赶了来。她也帮不上忙,掖着帕子在床边抹泪,“不要忍着了,哭出来倒还好些。”施过针,苏星回感觉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疼了。”“苏十九,你出息得很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跟着车回来。”她弟弟苏平芝坐在卧房外头,翻了好几个白眼,一整个无语。他把张媪也一起带了过来。张媪擦着苏星回额头上的汗。她还在担心娘子莽撞行事,会闹得阿郎没有颜面,来的路上长吁短叹。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形。没有亲眼见到,他们哪里知道情势所逼,要求生的人,意志是不能估量的。苏星回身上一点力气也无,很平静地躺着。隔着一道门,一道幔帏,苏平芝竟也难得的没吵她了。坐了会儿,他起身离开。王莹抱了念奴过来。念奴虽然年幼还不知事,却也看得出母亲不舒服。她的小脸雪白,“阿娘是不是很疼?”苏星回精力懈怠,还是握了握她胖乎乎的小手,“是啊,不如给阿娘吹吹,或许就不疼了。”念奴真的捧起她的手,很轻地吹了一口气。河内郡夫人被逗笑了,弯腰抱过她,“念奴是吗?舅祖母跟你到外面玩,让你阿娘休息了好不好?”小丫头乖顺。老人贴着她小脸亲昵,又回头交代一句,“我带念奴出去了,你好生养神吧。”婢女褰起幔帏,苏醒回看她艰难地抱起念奴,出了房门。兰楫送她们出去,回来笑吟吟地把一盏金鸭香炉搁向条案。百合香的香饼自炉腹之中飘散,苏星回终于感到了绵密的困意。铜漏过了卯时,又无声无息地指向午时。晴空如洗的紫微城,此时此刻宫门上仆从如云,殿庐里的大臣口若悬河。温泉宫的宫乱震动了三省六部,动摇了半个朝堂。君王的愤怒无法平息,一切关联者全部追缉下狱,格杀勿论。从南平公主伏诛的一刻起,南平和驸马韦晃直系一支戮尽,两人的儿孙无一幸免。在今日的早朝,他们就被押赴市朝,判处了斩刑。但韦氏树大根深,关联深远,拔根拖泥,要彻底除去并非一朝一夕能做成。他们嫡系至今还有外逃,裴彦麟密查外应,牵连其中的朝官竟达二十人之多。经他手的名单太过庞大,一旦上交,几乎是要他得罪整个朝堂。他不得不犹豫。但女帝已经数次质问,显然耗尽了耐心。在回京的第一个早朝,女帝怒不可遏地呵斥了群臣。场面一度很精彩。一部分大臣们争吵不休了半天,最后在大殿上互相指认起来。另一部分声音是御史台几位侍御史,他们不遗余力地弹劾失察的官员,还有身担要职却有渎职之嫌的亲王。自是也少不得裴彦麟。但裴彦麟又有功。这便非常的难办。作为裴彦麟的同僚和上峰,尚书右仆射王雍,尚书令蹇惟庸二人至始至终不置一词。三位侍御史,王贺占一席。他为人贪猾,不肯表态,只是向另外两位提醒,“这事也有个限度,该收就收,不要再一味地往坑里添土了。”意思是,女帝需要台阶下。偏生两个侍御史把这纠劾百官的权力行使得太到位了,一条道走到底,让女帝下不来台。这场朝会拖了几个时辰,半天过去了,不少人都快要饿晕过去。裴彦麟还是泰然自若的一副样子。趁着去殿庐休息的空当,侍中许宠挨过来道:“御史台几个蠢蛋,我都没眼看,实在懒得跟他们浪费口舌。”裴彦麟寻了坐榻歇下,“眼下圣人还不能消怒,多说多错。”“你说这朝上的,憋屈。”内官送了公堂熬的茶汤进来,两人一人端起一盏,正好解饥。许宠狼吞虎咽地吃完茶,视线逡过一众人,心里烦躁。眼见周策安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他更烦躁了,毒辣地点评道:“此人最会装聋作哑,谁也不得罪。得罪人的事都让你干了。”裴彦麟扫了一眼,和对方冷眼相撞。他闷头吃茶,直到下一个廷议。议曹王如何处置。曹王私藏甲具,已是谋反的铁证。要女帝在一日之内处置皇室宗亲,还有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女帝在朝上拂袖而去。下午相辅们不得不聚在中书省议事。裴彦麟腰金拖紫地坐在上首,主持了这场各怀心思的宰相议会。天色眼见的晚了,内官从外头进来,凑到裴彦麟身边耳语一阵。裴彦麟一时间眉头深皱,取过一支玉杆兔毫,望那约有半指厚的册子上勾画两笔。出了中书省后,他准备打道回府。周策安也正从宫门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