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情不自胜,脸上一片泪痕肆意纵横着,苏星回擦了又擦,哭笑不得,“我不好也就罢了,如今好了,舅娘反倒还要继续伤心,岂不是我的罪过了。”“想起你受了裴家多少气,我这心里就疼。”河内郡夫人捧着帕子,眼睛哭得通红。嬷嬷劝不住,给苏星回递眼色。苏星回心领神会,挑拣几件高兴的事来哄她。河内郡夫人渐渐收起眼泪,挽着她的手,让她和自己一同用了晚膳。西北的事务繁冗,她舅舅令狐燮时刻防御,边陲重地,抽身不出,这一趟神都之行就由河内郡夫人代劳。河内郡夫人在先帝时期曾教养过公主皇孙,得到先帝和圣人的无数封赏,至今也颇得脸面,行馆上下包括其他节度使的家眷,对她是恭敬有礼,一应饮食用器也都以她为先。苏星回和她同出同进了数日,也受到了格外的礼待。正月二十三日,杨柳翻绿,天气回暖,辇毂仪仗如期驾临至温泉宫。苏星回随河内郡夫人一众女眷共迎圣驾。山麓前黄尘漫天,转毂连骑,只见金盔银甲的神策军和禁卫执锐开道,乌泱泱一片。又是央央龙旂遮天蔽日,大纛猎猎翻卷。骏马蹄疾,一行行装饰富丽的华盖香车阗阗驶过尘嚣,逶迤前行,它们警卫着六马并驾的彩画玉辂驶向了温泉宫,沿路撒下隐隐辚辚的车声,一眼望不到尽头。苏星回穿着大袖春衣,一头乌发松挽,隐没在彩衣丽服中耳听八方。她看到年轻的郡王皇孙们骑在高头大马上,仰首伸眉,意气风发,也看到公主诰命们乘坐的油络画安车。而这其中一架牛车特立独行,尤为惹人注目。车上设有红色锦幔,四檐垂下羽毛流苏,悬挂一对鎏金镂空银香熏球,车毂饰以彩绘,用油漆帏幕绳络连接。这辆牛车行速不慢,规制不是皇室中人,且伴在玉辂不远,是以苏星回猜测,车里坐着的是常年陪侍圣人的女尚书薛令徽。这位传奇的女官掌管制诰,在朝威望极高,也是颇传奇的一位女子。她心下正忖,不知不觉御驾仪仗已被迎入了温泉宫。山麓前部署层层守卫,严防死守在各个要口。温泉宫再大也容不下数万人,皇室女眷随圣人入住了宫殿,其余近一半的朝廷官员要在山前安扎营帐。迎驾的女眷们陆续散去,她四下寻找着裴彦麟的身影,才发现他不在,来的只有周策安。苏星回另择他路,脚下滚出几只鸡笼,均是冠红羽亮的大公鸡,吓得她心口直跳,往后退了几步,又撞到沛王的车驾。沛王李延为人机敏沉稳,城府颇深,苏星回想借势窥探一二,可惜守卫警惕,向她呵斥驱逐,不准近前。苏星回折返回去,周策安一眼望见她,就要纵马上来。苏星回心中正失落,见到他心里更是烦闷,便疾步走回女眷中去。随舅娘回返了行馆,她想着此行目的,势必要到宫中才能看个究竟,便和舅娘道:“我避世太久,外头是什么光景全然不知,您让我跟着您去宴上,也见见世面吧。”河内郡夫人要带个人在身边不是难事,何况也乐得带上她与自己作伴,欣然应允了。当夜就是圣人赐下的御宴,不想下起了一场小雨。温泉宫里灯火通明,照得恍若白昼,雨丝如银线。拔地而起的紫楼金阁,绮楼绣轩,一幢幢排在这片山荫繁茂之地,倚山遥临。苏星回和舅娘进到温泉宫,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只当是河内郡夫人身边的一个陪侍。可她花容玉貌,形容不俗,在华衣斐服的世家女眷里也是一枝独秀。作者有话说:收藏不够,我需要控制一下字数,所以是随榜更新,在下周四之前更够14000字。这间主殿被配殿拱卫在其中,高梁粗柱,尚且宽绰有余,能容下不少的大臣和女眷。年轻一辈不认得苏星回,到了往来皆贵人的夜宴上,昔年同辈不少认出了她。她们贵为高门中人情练达的主母,多少听过苏星回的事迹,但碍于身份,对此讳莫如深。最多在与河内郡夫人交际时大方得体地和她点点头,除此再无近一步交涉。苏星回不甚在意。云泥之别,本就如此。盛宴开席,她和舅娘暂时告别,去配殿中享用筵席。一份丁子香淋脍,一碗白龙臛,两块金乳酥,都是一等一的精膳。满足了口腹之欲,她也随同席的小辈们再次前往大殿,观赏为今夜准备的歌舞。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一行人走过,楼台水榭尽笼在深浅不一的水雾中。近处警卫森严,巡逻交替,雨丝飞斜上他们的甲衣,泛起玄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