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错。”裕安纤指捏着汤匙,半拢眼帘。面前是一碗晾冷的七宝五味粥。裕安沉默地吃掉了最后一些粥米,拿起手边的布帕。“我看过几次我的五兄曹王。他在大理寺刑狱,不成个人样。”裕安停顿斟酌,又继续道,“弑亲谋反的弥天大罪,所有人都知道曹王必死无疑,对他退避三舍。”苏星回的目光落向她的指尖,裕安极有耐心地擦着沾了粥液的手指。少顷她抬头,视线和苏星回交汇。苏星回才发觉她眼底血丝充盈,状态憔悴。她想她应该明白了公主的忧虑,“殿下是因为曹王之故?”裕安颔首,“圣人年迈,又接连遭受了打击,龙体大不如从前。曹王伏罪后,奉宸府的男宠轮流伺候在仙居殿,就连我都近不得身。”苏星回听着也倒抽凉气。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好兆头。裕安仅是一位远离朝廷中心的公主,都遭到了圣人的疏远,其他的龙子凤孙只怕前路会有更多凶险。“苏娘子……”裕安凝睇着她,“可否还像从前那样唤你小字?”苏星回低眉应下,“公主请便。”“那么星回,我透露一个消息给你。就作为你即将进宫的贺礼吧。”在苏星回的错愕中,裕安徐徐开口,“圣人心意已决,要让三王入阁。”圣人的长子是废黜的太子,因咒诅,一杯毒酒了结一生。除了待罪的五子曹王,只剩下三王,他们分别是二子陈王、三子吴王、四子沛王。他们同胞所出,血脉相连。其中年纪稍长的陈王已经儿孙绕膝。他们一旦入阁,就意味着没有尽头的软禁。这是一个向所有人告诫的可怕信号。苏星回额上渗汗,后颈发凉,“公主为何要告诉妾?”裕安似有若无地叹息,“迟早都会知道的。你提早知道,又能改变什么。我们都是夹缝求生的一群可怜虫罢了。”荣宠万千的公主,内心会深藏着这样的想法。苏星回不能再沉心静气下去。知道了隐晦之事的她,还能再置身事外吗?或者说,公主故意如此,旨在拉她下水。内心惶惶片刻,苏星回道:“公主是要妾做您的眼睛?”裕安也万万没料到,苏星回远比她想的更容易交谈。她不禁哂道:“这大概就是我喜欢你的缘故吧。”她极目望着苏星回脸上的神情变幻,郑重道:“苏星回,和我联手吧。”裕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参与争嫡,需要御前有人。汗水倏然滚落。苏星回一步退开,朝她跪下,“妾才德俱无,何德何能效命殿下。”她争取女官的资格,只是充当裴彦麟的眼睛,而不是趟皇室相争的浑水。裕安虽有失望,却不急不躁。“你不必跪我。”她敛裙起身,弯腰扶起苏星回,鸾姿凤态,已有几分明君的风范。“殿下为何选中我?”苏星回不明白。裕安轻笑道:“平心而论,你确实不适合做薛令徽,褚显真那样的事,无法取代她们。但同样的,你也有她们没办法取代的东西——你独有的孤胆。”“在御前长久立足的人,都有着共同点,她们眼里利益和欲望交织。圣人慧眼识人,很擅利用有所求的人。一如褚显真,褚显真要褚家安泰无虞,圣人释了褚家,再拿捏褚家,让她充当马前卒。”苏星回跟在她身后。两人朝斋堂外去。迈出门槛前,裕安仍在和她推心置腹,“你显然不是随波逐流,相比之下,你的欲望更明显,意志更强烈,对疑心深重的圣人而言,反倒有更好的利用价值。不得不说,你的选择很大胆,也很正确。接下来,圣人可能会用你牵制裴相。”如果是那样,她的目的就算达成了。至少短时间内,圣人不会动裴家。苏星回像是暗示自己,两手相互握了握。裕安在这时忽然转过身,柔顺的目光在她面上瞬了瞬,继而又耐心十足地劝道:“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不要急着回答。”春风吹拂玉容,两人的绣裙翻飞,缠在了一起。苏星回和她一前一后地离开斋堂。经过一颗高大的垂柳时,裕安驻足,亲自摘下一枝柳条,送给了她。…裴家姐弟从没有过一次交心的谈话,此刻却并肩站在洛水畔。裴王妃的一席话,裴彦麟只要想起,都只感到荒唐。他这个长姊因为是父母第一个孩子,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心性天真。但单纯至此,叫他既气,又无可奈何。“阿姊让我去娶一个足以做我女儿的人。换言之,长姊认为一个正值妙龄青春的世族贵女,看得上年过四十岁的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