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想借着躲藏的功夫稍做喘息,待追着她的禁军寻来再一个个打发了,可她进了这宫中,外面渐渐没了声息。这间宫室极为宽敞,虽未点灯,却有夜明珠映着外间的夜色,室内盈满月光。她提着剑朝内走去。内殿之中,兰香隐隐幽幽,琵琶声如泣如诉。这殿中有旁人。隔着柔曼帷帘,她瞧见那人怀抱朱弦琵琶,一拨一弄,琴声泠泠。太子陈颐。许是刚沐浴过,他湿发垂落在颈间,桑萦甚至能瞧见未干的水痕。他白皙指关时徐时疾,望着琵琶的神情疏离又感伤,曲子婉转而悲戚,似是在怀念故去之人。他弹罢一曲,又奏一曲。桑萦望着他,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也不想动。不知过了多久,陈颐似是回过神来。他止了演奏,定定地望着她,眸中情绪百转,似是能蛊惑人心。他笑得温和,声音却是喑哑的,不如平日那般清润好听。“萦萦,来。”她听到陈颐这样说。要抱一下吗?(三合一章)……陈颐外衫被他发梢的水珠洇湿,领口稍敞开着,着实谈不上什么风度姿仪,可偏又透着说不出的凛然。便是桑萦明知自己没办法解释清楚,她为何身着夜行衣,此时贸然出现在这里,且她后肩的刀伤也尚泛着疼,却仍是朝着他走过来。陈颐并未问她什么,见她走近了些,将怀中琵琶放下。他面前是一张矮脚小案,上面呈着琉璃酒壶酒盏,他拿起酒盏,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萦萦,我这一曲如何?”他如是问道。听他这样问,桑萦犹豫了下,抿唇轻声道:“……殿下想听我说什么?”“什么都行,不堪入耳或是如同天籁,你想说什么都可以。”陈颐将杯中满上,自斟自饮地似是得了趣,一边喝,一边随手拨弄那把琵琶。清泠弦音不成曲调,却扰人心。“很好听,只是我不太喜欢。”她实话实说。这会桑萦也瞧出来陈颐状态不大对,她顿了顿,仍是忍不住来到他的近前。“殿下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何不喜欢?”陈颐没答她的发问,只问道。“琴曲或能悦人,或能愉己,方才殿下的这组琵琶曲太过悲戚,令人听得心里难受,”她想了想,又望向他说道,“况且,我觉得殿下弹得也不开心。”陈颐举盏饮酒的动作一滞,半晌,他将酒盏放下。“父皇曾与我说,母妃生时最爱此曲。”陈颐将那朱弦琵琶拿起,手指抚过琵琶上的双飞凤,他指尖轻柔划过,桑萦才瞧见那飞凤之下刻着两行小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把琵琶是母妃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他的口吻太过寻常平常,桑萦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的母妃是已故的文贵妃。当今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一女,太子陈颐是已故去多年的文贵妃之子,自小养在皇后宫中,在开蒙之后便受封太子位,深受陛下信重,虽是宫中也有其他皇子,但从没听说有谁能动摇陈颐的太子之位。这些宫中的陈年往事,桑萦尚在宗门时,听那些闲得发慌的长老们闲聊时提过一些。那时她只觉得这些事离她太远,又不相干,只听了个大概,眼下同陈颐说了这么会儿话,才想起来这些。他是思念他的母妃了吗?桑萦清凌眸光望着他。陈颐斟酒,端起另一只酒盏递给桑萦。他面容上犹带着少有的几分迷茫之色,薄唇紧抿,眸中深深。不知怎的,从他神色中,桑萦竟觉出几分脆弱出来。于是,鬼使神差地,她将他递过来的酒盏接过。“殿下如今过得这样好,又如此挂念贵妃娘娘,想必娘娘也会很开怀的。”听她如是说,陈颐仰头瞧她。他和衣坐在殿中,桑萦在离他不甚远的位置。其实如眼下桑萦这般居高临下直视着陈颐,是为大不敬,但她打从心里不愿躬身屈膝地行礼,也知这会陈颐不会在礼数上与她计较。“萦萦说的是。”她的安慰轻柔又委婉,陈颐似是觉着很受用,他顿了顿,叹道:“母妃生下我便去了,我时常会想,为了将我带到世上,她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当。”陈颐话音落下,又自觉失言,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对着桑萦温声道:“让桑萦姑娘看笑话了,姑娘可通晓音律?”他那什么值不值当的发问,旁人是没办法评判的。安慰他值当也不是,说不值当更不对,桑萦便权当自己没听到他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