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和儿子之间,我已经做出了残酷的选择。我只希望在这场抉择中诸儿不要出现,假如我的矛头失去进攻的方向,最后就只能戳向自己。――――――――――――――――――――这一场战争旷日持久,所幸生辰的时候还能收到杏脯,而不是诸儿发兵的消息。一年之后,父亲率领的四国联军已经疲惫不堪,宋燕小国的战争军费已经拖垮了他们的半壁江山,两个小国率先败盟。如我所料,战争越拖到后面,对我们越是有利。一日更深,政务处理的晚了,我就和衣睡在了书房的榻上。才合眼不久,就听门外喧哗。我知道这个时候敢来扰我的,绝对不是等闲的事情,就叫人在榻前挡了个屏风,宣吵闹的人进来。来人是我派在外头的探子颛孙生,我道:“大呼小叫的,有什么要紧的事?”颛孙生跪报:“君夫人,卫国国君姬晋薨了。”半夏的丈夫死了?我翻身坐起来,贴近屏风问道:“怎么回事?快说!”“病逝的。小人刚探到消息,未等卫国发丧,就快马回来报您。”我嗫嚅一句:“世子姬急继位,倒不知怎么安置半夏呢?”颛孙生却说:“不是世子姬急继位,是如今的君夫人,姜氏的儿子。”“姬寿?”我暗叹一句,半夏果然本事。“是小公子姬朔。”“怎么会?”“卫国国君听信谗言,以为世子念当初夺妻之恨要杀他篡位,故假意派世子出使齐国,命人见乘舟持白旄者杀之。谁知公子寿与世子急感情甚笃,得知父亲要杀大哥,便连夜赶去为他送行,用酒灌醉世子后,自己乘着船,手持白旄,以身代死。世子急赶去的时候,姬寿已经被杀,姬急痛苦万分,表明身份,以求同死。卫君一夜之间连失两子,后悔莫及,没几日就郁结而亡了。”颛孙生的影子被昏黄的烛火映在屏风之上,像个皮影人儿,微微颤着。我越看越恍惚,听他说的那些话,也好像是戏词。我沉默半晌,细细咀嚼他的话……豁然大悟。我哼哼笑了两声,道:“那进谗言的人,莫非是……”“正是姜氏。”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我拢了拢衣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大声道:“卫国姬朔年纪尚小,一时担不起大任。现在他们群龙无首,败盟是迟早的事情,再不用多久,战场上就只有齐国孤军作战,真是天助我也!速速将此事报与前线国君,这仗,就快打完了!”这事迅速传播开来,天还没有亮,宫廷里就忙碌起来了。他们有事做,我也可以回宫偷个清闲。果儿来为我梳头,这几日我都在书房不曾回来,陶罐里的几枝花她倒是替我打点得很好。我其实并不愿有太多的空闲,一有闲情,就忍不住去回忆过往,十年不改。姑母因为善待庶出的公子,留下了既善且美的贤名。那恐怕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为了同儿,与自己的父亲兵戎相见;而半夏,也不惜对曾经的情人痛下杀手。这恐怕才是齐姜女子真正的面目。我下意识地抚着胸口,仿佛要确定诸儿依然在我内心最柔软的所在。陶罐里一朵木槿花开得正艳,好像半夏出嫁时候明媚的笑靥。我上前掐碎一朵,诡笑道:“半夏,你失去了姜姓,就只是一颗毒草!”议和父亲的联军纷纷败盟,撤出纪国的战场。最后一场战役中,姬允的箭射穿了彭生的右肋,彭生重创几死,齐军失去将领,顷刻之间,兵败如山倒。父亲只得带着所剩无几的残部逃回临淄。我率领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得胜回朝的姬允,远远看见他坐在马上,骄傲得像一只孔雀。这恐怕是他一生之中最伟大的胜利,终于可以像一个男人一样纵马驰骋,杀敌于疆场,而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以暗箭伤人。父亲铩羽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齐国就传来了他薨逝的消息。他谋划了大半辈子的霸业,间接毁在了我和半夏这两个祸水手里。其实,男人有的时候比想像中的还要脆弱,他们总是身披坚甲,是因为坚甲之内,不堪一击。而女人,就只消一袭罗裙。姬允让我去偏殿见报丧的齐使。我很想为他落几滴眼泪,还他教养之恩,但是哭不出来,也就不再勉强自己。我问齐使:“君父薨逝之前,还留了什么话?”使臣道:“嫡长子姜诸儿继位。继位之后为父报仇,不灭纪国,死后不得入祖庙。善待公孙姜无止,用度礼仪,一如生前,不得有所减少。两位公主,不必前往吊丧,终生不能回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