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八岁。我把这场失败归结于,她得到了爱情的力量,而我没有。其实,她的骄傲应该在于,她名半夏,而非姜姓。没有半夏,姜就只是一块姜,一块又老又丑的姜。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可惜当时没有急智,已经失去了抢白的先机。同年冬天,我的父亲将我许给了郑国世子姬忽,那一年我收到了有生以来连枝半夏是我唯一的姊妹,可惜我们方枘圆凿,总是合不到一块儿。好在,和兄弟们还算热络,二哥纠、三哥小白,我们年纪相仿,又气义相投。尤其小白,为人伶俐,大约因为幼年丧母,少了谆谆不倦的人,做起事来就不像纠和半夏一样循规蹈矩。这点和我一拍即合,我便引以为友。但我以为机灵的,别人却说顽劣。父亲殿上有个朝臣管夷吾,听说是个饱学之士,便想请来与小白为师。可他死活不允,到处放话说小白朽木难彫,非要去教二哥纠。那人在市井里做过几年皮毛贩子,自有奸商的头脑,在我看来,小白顽劣是假,纠的母亲尊贵却是真的。可是再尊贵又有什么用?诸儿才是嫡长子!我自己也有先生,教的是琴棋书画,刺绣女工。成天吟月弄花,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只有半夏学得好,我却不喜欢,常常借故跑去纠的书房。管夷吾对纠这个呆愣子青赏有加,却不肯待见我。我也不理他的白眼,自顾找个角落安静地坐着。就算这样,他还是要找父亲说项,赶我出去。后来父亲命朝臣鲍叔牙与小白为师,那人和管夷吾是沆瀣一气的,嫌小白顽劣,也不肯来。请了几次,都称病在家。我很看不上这样的伎俩,早几年为了逃避学刺绣,我就常用偶染微恙的借口。可病能病几时,难不成病到死?鲍叔牙最终没有病故的本事,倒叫管夷吾给劝来了。听说他们以前合伙做皮毛生意,管夷吾本钱少,却常常分大头。如今他自己不肯来也便罢了,还要叫这个冤大头来攒凑,小白遇师如此,我也只能为他一长叹了。鲍叔牙来的这天,我大清早就去了小白的书房,两人枯等到隅中,那人才慢吞吞进来。照说年纪不大,行动却像个迟暮老叟,身上靛青的深衣都磨得发白了,松松垮垮也不合身。乱头粗服、毫无师表的一个人,我对他本就没有多大期待,如今一见,还是忍不住要失望一番。小白上前行拜师礼,一躬到地,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免了免了,公子也不是俗人,日后,这些虚礼都免了吧。”我跪坐一旁,抬眼偷觑。大礼也受了,体面话也说了,倒是没见他吃亏。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叫人恨不得踢上一脚。小白从我手里接过一盏茶,毕恭毕敬捧上,“听闻先生好茶,俗礼可免,这敬师茶是断不能免的。”鲍叔牙抱恙在家的几个月,我向人打听了他的喜好:一为食盾鱼,二为饮玲珑,被他引为人生两大乐事。这季节正是新茶上市,我特意命人去楚地采选了玲珑茶叶的嫩尖,又从母亲堂前的桃花树下挖出一坛去年冬天存下的梅花雪水。煮雪烹茶,满室盈芳。鲍叔牙不愧是茶道里手,一进屋子就叫他闻见了味儿,眯着眼睛一通猛嗅,一脸的称心快意。他略略欠身,双手接过,捂着茶杯放在鼻尖下细细地闻,又抿了一小口,咂咂嘴,对我笑道:“形奇,色秀,香馥,味醇,真乃神品!如此好茶,鲍叔牙谢过公主!”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侍女服,倒叫他一眼戳穿了。小白抢道:“先生面前只有学生,哪里来的公主?这里也没有公子。”小白替我解围,我立刻接了他的话柄:“学生杯茗之敬,还望先生不要嫌弃。”若能定下师徒名份,日后他就不好再赶我了。未等鲍叔牙开口,就有内侍通报。管夷吾这人就最懂得伺机而动,我才煮了好茶,他就不请自来。鲍叔牙上任第一天,他来捧个人场,大礼见过小白,两人便对坐寒暄起来。他虽认得我,因我穿了下人的衣服,故自始自终也没搭理我。